人会在不经意间忘记过去,也会在不经意间记起从前。
只不过普通人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自己婴儿时期都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眼前寒霜云雾缭绕,花丛鲜艳,或是一簇簇围绕地面,或是爬满屋墙,虞岁走在云雾山石小道中,在外忙碌的侍女们似乎看不见她。
侍女们追在一名小女孩身后,护着她不会跑进带毒带刺的花丛中去。
廊下站着的白衣女子目光带笑地望着笑容明艳的女孩,哑妇低垂着头跟在她身后,与素夫人并肩而站的周先生一身朴素灰衣,面色沉静。
虞岁没有看向素夫人等人,他们也没有看见虞岁。
少女径直朝罗山最深处的地方走去。
红墙黑瓦的老屋房门紧闭,屋前绿景深幽,不见半分花色,静谧荒凉。
虞岁循着记忆来到屋前,轻轻推开屋门,无视了地面的一圈圈火阵,高挂在桌案上的画像,只看向躺在摇篮中的婴孩。
她在罗山之巅待了一年零两个月,生活在这间昏暗的小屋中。
素夫人会来这间小屋看她,青葵和周先生也会,哑妇和其他侍女也是,虞岁记得住每一张脸,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在漫长的时间里,虞岁庆幸婴儿时期她还会沉睡,大脑并非每时每刻都会活跃,否则真怕自己在那时候就已经疯掉了。
少女迈步走过地面惨白的蜡烛,来到摇篮边,垂眸打量睡熟中的婴儿。
某一天,异火降临在虞岁体内,让她看见了预言的景象。
母亲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留下鲜红的痕迹。
阿姐带来冰凉的花,贴在她的脸颊,留下淡淡的花香。
周先生施针,为她除去山寒。
哑妇伸手试探她的体温,细心照看。
虞岁回忆在罗山之巅的日日夜夜,凝视婴儿的目光却从平静变得茫然。
来到玄古大陆的记忆如此清晰,她却逐渐忘记在那之前的自己。
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在成为这个婴儿之前,她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哪怕那时候的她平凡、孤独,也不该是现在这样。
虞岁想不起来了。
时间给她留下了许多东西,却也毁掉了许多。
虞岁在茫然之中微微歪头打量睡熟的婴儿,如果她死了,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自己是不是就能回到从前?
记忆里素夫人未能完成的事,重现在少女身上。
虞岁伸出手,纤细温热的手指搭在婴儿的脖颈,在对方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缓缓收紧五指。
那只手在婴儿脆弱的肌肤上留下深深的痕迹,睡熟中的孩子睁开了眼,那双眼漆黑却又明亮,初到世间,未被七情六欲沾染吞噬眼眸,纯洁又干净。
虞岁下定决心要掐死她,却在对上婴儿的眼眸时下意识地松手。
刹那间,记忆飞闪。
当年掐着婴儿脖子,与之对视的素夫人,如今换成了虞岁;当年她凝视着素夫人,如今位置对调,她看见了自己当时的模样:
婴儿漆黑眼瞳中倒映女子的面容,干净的眼眸中盈着点点笑意,似乎无声在说:没关系,你可以这么做。
那双眼温柔又包容,带着解脱之意。
素夫人亦是在对上这双温柔的眼眸而忽然收手。
虞岁手指颤抖,缓缓收回手,情绪起伏,双手紧握着摇篮边上的栅栏,神魂深处的火焰随着她动摇的心绪悠悠晃动。
原本紧闭的门窗忽地从外崩开,虞岁侧目扫去,敞开的屋门后,一抹巨大的黑影轻盈游动,她只看见了一条优雅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