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稍作思索:三郎的大唐江山,我与他的永恒爱恋,还有这每每盛夏,每每初一,每每十五,必定送到这兴庆宫中的长安荔枝。”
“李沁便问:娘娘,您可知道这荔枝要经历如何才能到长安进得这兴庆宫中。每年盛夏,岭南湿润之土,若得天公垂怜,又无旱涝两灾无病虫两害,方能破土出芽。”
“果实刚刚成熟,不能早不能晚恰在七成之时,农人便要将荔枝连果树叶一并取下,如颗小小的树苗,径直放到一个硕大的特制竹筒中。”
“竹筒分内外两层,内存荔枝,外则是鲜冻的冰块,片刻都不可迟,单人独骥,上马奔驰,五十里换人、换马、换冰,走八百里加急的军事驿道。”
“风雨无阻,路可撞人,总之长安的荔枝,绝不能停。如此狂奔十日方能从岭南抵达长安,最后送至尚司间,才能送到娘娘手上。”
“一句话,荔枝从土上到树上,从树上到竹筒,从竹筒到马背,从马背到驿站,从驿站到飞驰的路上,从路上进得长安城,最后送到尚司间,才能送到娘娘以及满超臣工的手上。”
“而这期间,若是遇得土崩瓦解,若是遇得三灾气害,若是竹筒漏冰,若是驿臣稍有大意,若是路上的病害之人盲目纠缠,若是马匹得病,如是尚司工怠工,若是天光在沿路之上过于炎热,若是天子以众生之苦为念,不以一己之私欲而养如此之丽齿,若言官能够秉笔直书,直谏君王而不求明哲保身,若有司能够秉公直断,这途中之人若有死上,乃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娘娘,还哪来这使命必达的长安荔枝?”
“佛道皆讲无常,在您眼中,这一颗颗荔枝是使命必达。在臣的眼中,那是无数前提,无数机缘,无数因果,如此密密匝匝拧成了一条纤细的丝线,不用多久必断无疑。”
“当夜,贵妃沉溺于李泌的教诲中,久久不能入眠。”
“她懂了吗?”
林晚粥自问自答着,眼前的会场似乎已经全然不见了,只有那摇摇晃晃溢满华彩的大唐。
“似懂非懂。”
她摇摇头,又一次问一声。
“而她何时能全懂?”
全场已然听得痴了。
林晚粥悠然道。
“李泌被贬两年后,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次年六月,叛军攻破潼关,玄宗和那些拿到荔枝的满城亲眷仓皇出逃。”
“还是在一个六月的夜晚,还是一个夏天,马嵬坡荒岗,贵妃身后是从树上悬下的赐死白绫。”
“此时此刻,那大唐的永昌、那恒久的爱恋、那一颗颗新鲜欲滴的荔枝,全部灰飞烟灭。”
“霎时间,贵妃记起与李泌当日的交谈,她都懂了,她完全懂了,那满脸的泪容之下,竟出现一丝丝人们难以察觉的淡然。”
“是啊,这钢印般恒久的爱恋,不过只是一枚长安的荔枝。”
伴随着一声清响,醒木再次落下,众人眼前画面一转,好像云游天外又重回会场一样,眼前没了马嵬坡,没了那雍容华贵、清丽绝世的贵妃,只剩下停止在0:01的倒计时,以及那个姿色不亚于贵妃的少女。
三秒的集体静寂之后。
掌声雷动。
就连对面的马来选手,此刻也忍不住,倾佩的为这位对手,这位了不起的姑娘鼓起了掌。
没人见过这种打法。
只有交大的人曾在徐橙身上见过一次。
他那次,是流氓,靠着抽象,让对手说不出话。
而林晚粥,却是艺术,是颗流星,遗世而独立,于天际一划而过,无法触碰,然后留下足以惊艳一生的绝影,是超脱凡世的剑招,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今天的国辩,又出了一个名场面啊,长安的荔枝。”
“太绝了,这姑娘太绝了。”
“我想了一百种方式,没想到交大这边会这么接,厉害,厉害。”
“这么厉害的女辩手,她叫什么名字?”
“辩圈又多了个最佳辩手啊。”
观众席上,人群小声的交头接耳着。
角落里,黎美英已经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
她有些遗憾自己的姐姐没有看到今天这一幕。
真理,依然能辩。
它甚至是美的,无与伦比的好看,像是艺术品一样瑰丽绝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