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宅的人也就一家一堂挨着次序上前祭拜——班老师父、班勒、楚九;徐宁、徐柳氏、徐絮、顾新里;谢宜欢、谢李氏、商景城;倪坚、倪刘氏、田亭风;崔西华、崔南氏、叶东皓;罗闻、燕蓉……
小武在兄弟姐妹的哭泣声中,随着,也想着,小时候……那时候就算打到一团去,都不会哭成这样。
他太想了,想的心口好疼,身子也止不住颤抖。可他还就礼鞠躬,每一下铜磬的嘶鸣都不落过。阿成也跟着礼数,眼睛更是不离小武哥的身,可也只能看着。
这种时候,没人能让他停下来。本家祭奠一过,外客可以进门祭拜了。小武就更加谨慎,倒不至于说不让别人看出他的伤势来吧,他只要在这就够了。而他只想看看来的是谁,又为什么来。现在让他简简单单谈信一个人,真的很难。
邻里乡亲一批挨一批进来,他终于等来了,是肖宅的人。肖沃雍在肖进阳和董子戴的搀扶下远道而来,大抵是为了还老爷昔日的恩情吧。小武这样想,黎叔一声:“礼——”他也深鞠躬跟着回礼,却面无表情。
再往后,一直没有他想见的人。大多数宅子上的老爷都去了五宅,连黎叔都心叹,原来送来的拜帖就已经是情分了,可他竟然还没给老爷看一眼。望着老爷白人送黑人的痛心疾,黎叔更心如刀割。
不想此时蔡蒙随着蔡泰来正好赶来,他俩可真是在百忙之中还不忘兼行中庸之道,竟是和蔡老爷兵分两路,各赶一边来了。
不过,老爷也是欣慰的,黎叔也就更谦恭,但蔡宅的人一见武乐书还好模好样在这祭奠呢,他不是……看他的样子,五宅哪里是手下留情,明明就是欺哄大众啊!
可小武见他俩又急冲冲回去了,心里才舒服些,总是要有人有的忙了才行。我看谁还会来!但阿成一早就看出来了,他撑不了多久,“哥啊,我送您回吧!”
小武摇了下头,他还要等下去,这是陪少爷最后一程了。
哎呀你不回去就算了,别摇头了,别动了。阿成一急,按了下他肩头,可手上竟打起腻乎来,什么?阿成抬手一看,血?!“哥!你这……”
阿成赶紧伸手给少奶奶瞧一眼,可人潮络绎,心儿心惊眼亮地扫了一圈,这谁都走不开了啊。小武竟偷着笑了下,一把抓回阿成的手,吩咐:“守着少爷呢,跪好。”
果真,没得喘息的机会,杜七衡居然只身前来。小武都不记得是多久没见他了,他也是刚能出门就来逞强,可却怎么也没想到……武乐书!你不是挨了鳞鞭吗?怎么还好好跪在这?那这鳞鞭难道还不及老爷的鞭子吗?杜七衡直到礼毕都没按下惊讶去,可又不敢直接和小武对视,竟也是灰溜溜直接回了。
可小武还干挺着,你想看的,我可劲儿你看个够。阿成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可心里更急的不行。“哥啊!”他又附耳求。还直接上手摸了下小武的身腰,“哥这血迹都淌到这儿来了。”
心儿听得,知道这种血液的动作,不叫流淌。小武也懂,每一次炸裂都像挑筋剥皮一样。可他不想管,却也真的疼。所以他知道,每一下都是在提醒他:是少爷走了,我却还在。小武就只顾守住阵营,在一声声“礼——”祭当中,屈服又立起……
一天的祭礼很快就过去了,此刻黎成正挎着小武回《予本楼》。他虽一眼都不愿挪开过,可还是被小姐强制压回来三次。
但现在心儿还得先顾着二老,夫人又晕死过去两回了,老爷终于是撑到现在才一蹶不醒。可人没了盼头,得怎么办好?
心儿真的急了,叫黎成去《予本楼》先照拂小武歇下,让阿兰去《穆明楼》看下灵儿伤势,还吩咐勤婶在《养润堂》看好这几锅药膳,自己更是守在《养宁居》里搭着二老的脉象,下药的量更得一点点斟酌。
阿成一放小武哥坐在榻上,就急着寻了剪刀去。小武只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可恍惚间竟见阿成拿了剪刀来干嘛?你个小子,你敢?
“不能剪!”小武声嘶力竭地喊,险些从榻上跌下来。阿成就跑来扶住他说:“哥这衣服脱不下来啊!”
“扯下来,我可以。”小武说的很淡定。可阿成手都抖了,“哥!我,你这……”阿成不舍得,就像小武舍不下这身衣服,这是送少爷走时穿的,皱一下都不行。
“哥!我求你了,今儿的衣服您留一身就够了。这哪能回回都撕扯,要命的啊!”阿成一扑跪到膝前苦心求他。
小武还不应,只深点头哄他,就扭过腰身去。阿成只得起身伺候,心里竟比手上抖得还厉害。可小武惨淡的很,就是更想少爷了。接下来能抓住的,只是这些物件和少爷之间的牵连了吗?
阿成掩面扯去,小武一耸竟血液上腾,怎么会?小武闭紧战栗不止的嘴巴,竟还晃了两下头,只得叹:是怎么样都没法儿再陪你了。
扬开的黑纱溅了阿成一身血迹,阿成苦苦地忍下去,可回头一看,下一层?更难!
心儿终于赶来《予本楼》的时候,小武已血肉模糊地瘫倒在榻上昏迷不醒,只一袭单薄的白衣遮体,却被喷溅的血红扎透,寻不得本色。
阿成还守着一堆血赤糟乱整理着小武哥的衣衫,一见少奶奶进门,阿成一把抹过鼻涕眼泪,忽地笑了,“少奶奶,您可算来了,快快快请!”
心儿的眼睛就没挪开过,盯着他拍了拍身上的凉气,心想:你就非要这么折磨自己吗?敢这么跟神颜耗着的,真好比死过一样,不要命了。
心儿走来,直接扣紧了他的左手,握在手心里感受他的脉像,果真,这么弱。另一手熟练地追着他手臂上的血迹擦拭。阿成就盯着看,也跟着紧张,还止不住抽泣。
心儿吩咐:“阿成,小武没事,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了。宅子外面你更要上心,有需要的地方,我可以出面。”
阿成听蒙了,“怎么会呢?小武哥刚还说,他没事,就是累,想睡一觉。那他就睡,睡得……醒不过来了吗?”
“他不会的。”心儿答着,又一手开了神颜的盒子,才说:“去吧。别让黎叔自己忙活舅老爷那边,你过去帮衬着点。”
阿成又抹了下鼻头,才点头应下,又盯着小武哥,归置好屋子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