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終於知道自己犯下了什麼錯誤。
是的,斯拉文卡個性很內斂,稍帶點膽怯,她並不張揚,不喜歡也不善於表現自己,她很文靜。這些判斷沒錯,但巴蒂忽略了斯拉文卡不是一個靜態的物件,她是一個正在不斷成長、不斷變化的十六歲女孩。
當她問他能不能教授無聲咒時,他沒有放在心上;當她沉默著一遍又一遍傻傻練習時,他也沒有特別關注;而當她的粉碎咒終於有一天殘忍地划過他的手臂時,乎意料的刺痛讓他驚醒了,巴蒂意識到自己正面對著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斯拉文卡不明白,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以為自己平平無奇,又或許是她本質謙遜,而巴蒂·克勞奇在某些方面又太傲慢,導致她們對彼此出現了嚴重的認知錯誤。
巴蒂開始認真看待斯拉文卡,但這是所有事情失控的開始。因為一旦他這麼做了,他就發現斯拉文卡是那麼的不同尋常——她並不自卑,也不像他那麼敏感;她認為自己不夠優秀,而當她面對確實跟自己有些差距的人物時,她足夠坦白的心跡讓巴蒂由衷的害怕。她具備曾經在巴蒂的認知里所有屬於人性軟弱的特質,更要命的是,偏偏她們又有著相似的背景,相似的成長環境和相似的親人,但斯拉文卡反而卻是一座沉穩的山脈,足夠穩定,足夠紮實。
人們常常以為只有同性間才會分外眼紅,巴蒂曾經也信以為然。如果一定要說他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緒,那大概是她們恰恰在一定程度上太相似了,所以他在不斷對照的時候,發現斯拉文卡漸漸有了能夠抵禦父輩、家族和規訓的能力,她的自我讓她悄然脫離了那些傲慢迂腐的掌控,與巴蒂漸行漸遠。
阿拉斯托戰役對於她們的關係是一個很重要的轉折點,但那是在一個毀滅性的錯誤發生之後的事,在那以前,他從未說過(哪怕之後她們是如此親密),他也從未提及過,或真正袒露過他在那場戰役發生時心裡究竟想的是什麼。
和其他人一樣,那是他第一次參與真正意義上的戰鬥。他沒有英雄情結,正式加入戰局前其他人的緊張情緒只是輕微的影響他了一些,此外大部分都來源於斯拉文卡的存在所施加的壓力。巴蒂一直試圖用漠視來掩蓋自己的密切關注,他實在太好奇,又或者說太不安,經他指導過的這個潛力巨大的對手會在戰場上有什麼出色表現。當突發狀況來臨時,她會用他教的四分五裂來應對嗎?如今她的實力具體到了哪種程度?以及斯拉文卡到底是不是有意隱瞞了一些她自己的真實情況。
巴蒂默默擔憂著,跟她一同上了戰場。那是時局失控的開始。
一道咒語發出的強光把他拉出了自己的世界,他沖向了斯拉文卡——在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以前——她們一同重重的跌進草地。疼痛很快湧上他的感官,巴蒂知道自己受傷了,只是是在她們暫時性的逃離戰鬥中心點以後的事。
她們躲在一棟房屋後側,他知道斯拉文卡在看自己,她感同身受的疼痛比傷口更刺激他的神經,她的咒語溫柔的裹住那些受傷的地方,這讓他感覺自己內心的某一處被撫平了,但很快,他認為當下更應該想把注意力轉入戰爭的異樣上。當然,巴蒂敏銳又精確的捕捉到伊戈爾·卡卡羅夫的身影,他很明白下一步應該怎麼做,他們都受過專業的訓練,不管怎麼樣,他都篤信自己不會死在這。斯拉文卡也一樣。
但當他們溜進一戶住宅區後,他敏感的神經就把他撕裂成了兩部分。一方面,他很強烈的產生了鬱悶的情緒,斯拉文卡只是圍繞先前的血腥插曲開始了她的第一句話,而他為她受到的攻擊,因她破裂的皮肉,和時間一樣流失的鮮血,她全都隻字不提,甚至沒能給予一句他應得的感謝。巴蒂自認為自己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男人,但來自斯拉文卡無意識地忽略出了他的對方行事的預料,他在那時甚至還將此過度引申為斯拉文卡·加蘭,實際上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裡,她基於善良的關心也不過是一種客套罷了。
不過,在巴蒂身軀中剩下的那部分冷靜、自持且充滿理性的思想很快告誡他,要拋開這些無關緊要的雜念,一個成熟的聲音為巴蒂找來了一些合理解釋:斯拉文卡對戰爭時局的關注不正是他所熟悉的那樣嗎?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姑娘,顯然擁有更多的理性思維來引導她做了一個正確又客觀的關注選擇。然而,他越是這樣剖析,就越是對自己產生的鬱悶感到不夠滿意——巴蒂在當時幾乎無法忍受自己的感性,他甚至覺得在自己的人格中存在著某種致命缺陷,跟斯拉文卡比起來,他顯得太不專業、太幼稚了。認識到這點讓他開始瘋狂的想要扳回一局,似乎是為了自我安慰,在那個時刻,他開始想做出一件「大事」,以此來勝過斯拉文卡。
於是,對身旁這位同伴的存在巴蒂開始擺出一副漠視的態度(顯然他認為這是冷靜的一種表現),他強迫自己對目前的事態做出正確又理性的分析,他向來能做到這點。可是斯拉文卡接連的出色應對讓他持續性的備受挫敗。
他希望她會被嚇到,像只受困的獨角獸警戒緊繃,她會變得慌亂,發射的咒語達不到狀態。他總是期待著她的失誤,但斯拉文卡很快便學會了這個戰爭遊戲的玩法。她能在短時間內做出快準確的判斷,她是個很好的搭檔,絕不拖人後腿;面對敵手,她不會表現出絲毫的害怕情緒,她身體緊繃,但那只是為了下一場不知何時開始的戰鬥做著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