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竹本來想拒絕,柯英縱又說:「剛才不方便告訴你,是這樣的,綜合你這個月的表現,按理來說該評你為這個月的優秀管理員。但是呢你剛請過病假,這個病假還是……我,咳,算是我吧,我一手造成的,所以我想著上個月的工資給你多發點,優秀管理員就不評了——這錢可是從我工資里扣啊!」
阮氏竹便點頭答應了。
幾天後阮氏竹按時取到了工資,工資日撞上公休日,下午不用工作,阮氏竹悄無聲息地離開俱樂部,搭巴士前往深水埗。
天氣一如既往地陰沉,大塊的烏雲縫補出一片抑制生長的天空,錢裝在背包里,背包放在腿上,阮氏竹牢牢地攥著背包的肩帶,像是擔心他稍不留神背包就會騰空飛走。
依舊是粉麵店的樓上,阮氏竹敲響密密麻麻的房門中的一扇,敲半天旁邊的另一扇門卻打開了,一位上年紀的婦人探出頭,用粵語問阮氏竹找誰。
「如果要找帶小孩的那個女人,就往嗰邊轉,」老婦人往公用廁所那邊努嘴,「前幾日才搬咗過去,個仔跟住佢,受死咗煞(前幾天才搬過去的,小孩跟著她,遭死了罪)。」
阮氏竹謝過她,穿過狹窄逼仄的走廊,來到公用廁所的污水蔓延到的一扇舊木門前,思慮再三,還是敲響了。
「邊個(哪位)!」
裡面很快響起女人的應答聲,塑料人字拖一路「啪嗒啪嗒」,阮氏竹往後退了退,門朝內打開,小玲抓著門把手,仰頭睜大眼睛。
「是我,」阮氏竹彎腰擠出一個笑容,「媽媽在家?」
小玲默不作聲地抓住阮氏竹的手將他拉近房間裡,而後重關上門。
五六平米的房間裡到處都是垃圾和衣物,餿掉的食物的氣味勉強被廉價香水掩蓋住了,黎氏彩盤腿坐在床上,對著鏡子黏好一隻眼的假睫毛,瞥了一眼阮氏竹:「錢扔下,人可以滾了。」
說完繼續擺弄她的假睫毛。
--------------------
其實都是很可憐的寶寶,已經在盡力不讓他們那麼可憐了
第19章菠蘿包
在決定來到香港的前半年,阮氏竹經常和就在香港的黎氏彩通電話。
黎氏彩在電話那頭誇誇其談,稱讚香港便利的交通、先進的人文環境,說這裡到處都充斥著金錢的氣息以及賺錢謀生的機會,要阮氏竹和她一同在香港定居,不要死守在越南一潭死水般的生活。
阮氏竹短暫地心動過一陣子,只因為黎氏彩透過電話念給他的和羅邱淇有關的聞,但是後來又拒絕了,覺得沒有必要,他死守的從來不是一潭死水。
錢照樣按時打給黎氏彩,小玲由她撫養,光靠她一個人上白班、趕夜班肯定是不夠的,阮氏竹一個人在胡志明市,也不需要那麼多錢。
最後又來了香港。兩個月前黎氏彩和他哭訴,錢包在巴士上被人偷了,貸記卡被盜刷,莫名欠下了很多債,她償還不上,又不想被遣返回國,換了份洗浴中心女招待的工作,正躲在群租房裡。
阮氏竹表示他也沒錢,還不起高額欠款,黎氏彩扯東扯西,眼見阮氏竹還不開竅,一著急就大喊了出來:「你把那塊表賣了不就有錢了!再不行,跟你舊情人聚一聚,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回了!」
於是阮氏竹就來到了香港,不過沒有立刻去找羅邱淇借錢,而是把偷偷藏了快五年的表送給了黎氏彩。
「我想看看孩子。」阮氏竹猶豫再三,提出了在他看來不算過分的要求。
「孩子不就在這,想看就看唄,」黎氏彩捂著嘴打哈欠,在床上堆著的衣物中挑挑揀揀,「沒缺胳膊少腿,我親女兒,我又不會害她。」
最近一次的輪班後黎氏彩一直上的是十二個小時的夜班,夜班賺的油水多,小玲看著已經沒有那麼嚇人了,阮氏竹靜了靜,說:「我的意思是,我想帶她去我那裡住一段時間。」
黎氏彩穿鞋的動作頓住了,眉毛抬得很高,但因為眼線和眼影加重了陰影感,顯得眼睛很大,一動不動地盯著阮氏竹的時候,阮氏竹開始為他說過的話而退縮。
印象里的黎氏彩明明不是這樣的。
他第一次被黎氏彩的警察父親詢問是否願意跟他回家、是否願意多一個妹妹,當時都不是由衷地感到幸福。
等到見到黎氏彩,黎氏彩拉住他的手又被他抗拒地甩掉、非但沒有不高興,反而捧出他心愛的竹編小馬時,阮氏竹終於展露出友善的樣子,告訴黎氏彩他也會用竹條編小馬駒。
時間過得很快。
「幾個意思?」黎氏彩迅地穿好鞋,把女兒拽回自己身邊,平視阮氏竹,問,「住多久?」
過了一會兒,她擰眉補充道:「你不是去見羅邱淇了嗎?羅邱淇叫你把孩子帶過去的?」
「不是。」
阮氏竹本想問羅邱淇有什麼必要上趕著摻和別人的事,結果黎氏彩鬆開小玲,往自己身上噴了一圈香水,很無所謂地說:「你要帶就帶走吧,她正好快到上學的年紀了,你順便有空看看,有沒有什麼適合的幼稚園。」
「好。」阮氏竹答應了,目送黎氏彩拎包出門,忽然想到了什麼,追問道,「我那塊表,你賣給了哪家?」
黎氏彩閉口不談:「不知道不知道,我出門了。別問了,煩死了。」
「嘭」一聲摔上門,高跟鞋踩在台階上「咚咚咚咚」的聲音愈來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