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长赶紧答道:“回大人,自是有好处。譬如一个活儿拆成十块,十个人只须花一分时间去学各自的那一块。学成之后,每人做好一块,拼在一起就成货。若是整个去学,学后而忘前,那就不止要花十分的时间了。而且,一人做一块,熟练得快。每块都熟练得快,那成货自然就快。何况固定下位置,手动脚不动,不必来回找寻物料及工具,这又能省下时间,成货也就更快。”
嘿嘿笑了一下,工长接着说道:“刚刚那还只是明面上的好处,暗地里还有一样好处。师傅教会了徒弟,就会被徒弟给拿住。可若是都只学一块,那就永远是徒弟,只能被拿住。这里不会因为少了哪个人就明显降产量,随时能找人来补上。所以对那些想留下的人来说,不管开多少工钱都没人敢还价。毕竟这个人不肯做,换个人教两把就能做。”
戌甲倒是真没想到这一层,再抬头看看这里被串成几串的劳人,各个埋着头干活,停都不敢停一下。刚刚身旁有劳人想去解个手,还得先等来回走动的巡视人经过,再向其求个牌子,领了牌子才能离开工台。且劳人刚一离开,那巡视人便掏出一个沙漏放在工台上,想来是在计着解手时间,若是稍长了怕是还要受罚。
再往前走,便是堆叠成货的空地了。地面上以各色宽线框出了些大小不等的方形,成货便都是堆叠在这些方形之内。最前顶端是一扇上下半开的卷帘高门,门外停着车马,亦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在车上装卸成货。
看到这儿,戌甲又问道:“只看到成货出去,却未看到有料进来?”
工长用手朝上指了指,答道:“料都在上面一层放着。这工房两侧有斜梯直通上层,每次来了料都背上去存着。您与管事进来的那一头,左右两边都有斜梯从上层通下来。下面要用到的料,便是走两边的斜梯搬下来。”
戌甲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回过头去又左右看了看远近的长条工台,问道:“那这里用的是什么料,产的又是什么货?”
工长望了望沈珍,似是犹豫该不该说。戌甲见状,便笑了笑,说道:“若是不方便说,那就不必说,我也就是随便一问罢了,有规矩就莫要坏了。”
沈珍赶紧赔笑道:“大人的话就是规矩,又哪里来要坏规矩之说。只是,这里的料都不算什么稀罕物,可产出的东西要拉到山上去,眼瞧着就是个半成品,听说到了山上还要再加工几道。所以,大人要是问料,尚可一一指看,要是问货,我二人就真的讲不出什么了。”
戌甲笑道:“原是我误解了,还让二位费些口舌解释,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沈珍令工长返回,自己陪着戌甲出了工房,问道:“此处看过,不知大人还想看哪儿?”
戌甲摇了摇头,说道:“日后有的是时间,今日且看到这里,先回去吧。”
沈珍便又陪着戌甲返回来时的小楼,才到小楼前,就见到之前与沈珍耳语的那人等在门口。沈珍先朝戌甲拱手欠身,然后快步走了过去。说了几句话后,领着那人回到戌甲身前。沈珍抬掌指向那人,对戌甲说道:“上仙交办住处的事,我已吩咐他去办了。至于是否妥当,还得上仙亲自去验看。”
戌甲先朝那人点头致谢,而后说道:“沈管事交办的人与事必然都妥当,又何来验看一说?带我去便是了。”
沈珍听后,自是满面笑容。让那人在前面引路,自己仍是陪在戌甲身边。走了不知多时,绕到一间小楼前。引路那人先与沈珍小声说了几句,再朝戌甲施礼,便独自离去了。沈珍上前推开楼前院门,请戌甲进入。待走到楼门,沈珍仍是用手一推,门竟又开了。
想是怕戌甲有所误会,沈珍连忙解释道:“这里原就是招待仙人之用,以山上的本事,门上有锁无锁无甚区别,反倒碍了事,便卸去了门锁,只留了一个门扣。”
戌甲看向门锁位置,确是不见锁眼,只有一个小小的门扣挂住一旁的门框。进了屋子,四面一看,戌甲便知道自己说的简单与沈珍想的简单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多少有些用的物什且不说,单那些好看却无用的就花了眼。此时,戌甲也冒出一个疑问:“房里这般装饰与布置到底是这里有意准备的,还是之前山上来的人要求的?”
再一想便觉自己可笑,何必准备,又何必要求?多少年的默契了,还须开口么?四下看了看,戌甲点了点头,说道:“屋内相当不错,屋外也十分僻静,有劳沈管事费心了。”
沈珍赶紧说道:“既然上仙满意,小人就不打扰了,还请上仙歇息。”
送走了沈珍,戌甲返回屋里。沏了一壶茶,寻一把靠椅坐下。看着屋内的陈设,戌甲不住地摇着头。陈设再是奢华,灵气却还是那样稀薄,对戌甲而言半点用处没有。只是想起刚认识邬忧那会儿,一边围着铭砺楼逛,一边听邬忧讲山上道侣的事。觉着在山上找漂亮的道侣跟在山下住舒服的房子其实是一个道理,即用心已不在仙途之上。至于为何用心不在仙途,或是禁不住诱惑,或是扛不住辛苦,或是天赋有限,或是出身微末等等。有主动的,也有被动的,只是这些都算作另一个问题了。
想当初刚上山时,每每听到这类人事传闻,戌甲心中多有惋惜之意、谴责之语。现如今却不大那么想了,个人的见识总归有限,世间有的远远多过自己能想到的。自己想不到甚至想不通的,也并非就一定是什么歪理,多半还是自己离得太远,看不清全貌罢了。说不准哪天因为料想不到的原因,自己也弃了仙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