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雯看著孟亦舟,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靜,將這番驚世駭俗的話說得如此輕鬆簡單,仿佛不過在談論今天的『熱可可怎麼樣』。
告訴前女友自己彎了,不理智,不體面,可孟亦舟管不了那麼多,沈晚欲不在身邊,他要替戀人劃清應守的界限。
彼此沒出聲的這段時間裡,江月雯消化了一下話里話外的信息。
江月雯在英國念公立大學,年級里不乏同性戀人,她玩得最好的男生朋友也是gay,她不歧視性少數人群,但孟亦舟彎得太突然也太堅決,她從沒在他臉上見過這種神情。
念起沈晚欲三個字時的時候,得意又大方,好像在同旁人炫耀他好不容易得來的珍寶。
在江月雯心裡,孟亦舟是童話般的存在,矜貴紳士、知情識、才華橫溢,他的光芒都多耀眼呢,哪怕用字典里最好的遣詞都會落入俗套,所以她覺得就算得不到他同等價的愛意也沒關係,可是如今她知道了,孟亦舟不是不會愛人,而是他現在才遇到了那個百分百心動的戀人。
她從來沒有在孟亦舟身上得到過的東西,別人卻得到了。
江月雯不甘心也不願意相信,嫉妒使她張不了口,欲言又止。
孟亦舟知道江月雯的想法,說:「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開口時,江月雯的眉頭明顯皺了皺:「你真的確定你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孟亦舟,你應該明白像我們這種人,所擁有社會資源、人脈、地位,都是家裡給的,很多事情根本由不得我們做主,我當時拼了命也要去英國,就是想逃脫家裡的管控。但說句實話,哪怕你選擇我,孟叔叔都不一定會滿意,他怎麼可能讓你走這條路呢?」
孟亦舟知道江月雯這番話是出於好心,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深諳某些不成文的潛規則,大家心照不宣。
孟亦舟不在意地笑了笑,沒正面回答,而是說:「還記得嗎?大一那年,我學期末的作業是拍一部以「眼前人」為主題的紀錄片,你想當我的女主角,我拒絕了,因為這個事情,你好久都不理我。」
那會兒是冬天,利海入了冬,雪花飄飄,整個世界蔓延著鋪天蓋地的白色。
孟亦舟當時沒有選擇女友當主角,而是拍了十字路口每一個形形色色,腳步匆忙的路人,孟亦舟的舉動被江月雯解讀為他不夠愛她。
孟亦舟當時只當江月雯在耍脾氣,讓著她,哄著她。如今想來,也許他初次識愛,卻不曉得什麼是真的愛。
電影人最高級別愛意的表達,是拍一部以他為名的電影。
孟亦舟說:「如果現在是大一,那部紀錄片的主角,一定是沈晚欲。」
酸澀湧上來,江月雯眨眨眼,但還是遮掩不住紅了的眼眶。
露台上安靜了很久,兩人誰都沒講話,孟亦舟無意打破僵局,和沈晚欲談戀愛這件事,他無人可分享,現在陰差陽錯說給了江月雯聽,他竟有種隱隱的慶幸。
起碼從這一秒開始,這個世界上有第三個人知道,他愛他,像蝴蝶無可救藥地囿於春天。
不知過了多久,微風掠過,吹得江月雯的長髮紛飛飄揚,再轉頭的瞬間,江月雯像是終於想通了什麼,她徒然笑起來,移開了目光:「真是的,你不早點說,害我表錯情。要是知道你彎了,我一定一早就移情別戀了。」
說這話時,江月雯語氣聽起來十分輕鬆,只有他自己知道,垂在身側的雙手掐紅了掌心,顫抖得很厲害。
有些話一旦擺上檯面,暗涌就消無聲息地湮滅了。
接下來不再是分了手的男女互相控訴,質問,和好的俗爛劇情,他們終於能像兩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坐在同一張桌子上,面對面,聊聊天。
江月雯講了她在英國的生活,參加的跳傘比賽,分了手的前男友,以及眾多追求者。
孟亦舟笑著,偶爾搭兩句腔,話題拐個彎,莫名其妙又會繞回沈晚欲身上,他談論愛人時,眼角眉梢都帶著光。
宴席臨近開場,張姐偷偷跑來,解開了門鎖。
兩人都聽見了那點動靜,但都沒回頭,起身離開時,江月雯忽然重拾舊題:「孟亦舟,你是真的很喜歡他,對嗎?」
孟亦舟第一次明確的回答了是。
江月雯說:「那你知道我當時是因為什麼,才決定離開你的嗎?」
孟亦舟眉心微微擰起來,沒有詢問,也沒有接話。
江月雯抬手捋了一下長發,轉回臉頰,靜靜地看著孟亦舟,那目光里的期許,懺悔,挽回這些感情統統不見了蹤影。
「因為我不信任異地戀,不敢對人性報有過高的期待。你前途開闊,將來一定會遇見更優秀的人。我知道你有你的底線,也相信你的人品,但我還是會患得患失。後來我跟自己講,與其抱著一份沒有安全感的感情,不如選擇放手。我聽姚姨說,你參加了柏林學院的面試,以你的資質,應該不久後就會去德國了吧,」江月雯看著他,別有深意地說,「孟亦舟,你真的不讓人放心,太耀眼了。」
孟亦舟知道,江月雯還有話沒說完,安靜地等待著。
「如果我是他的話,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江月雯感慨地說,「畢竟,愛情是奢侈品,人這一輩子,能夠遇見機會並不多。」
哐當一聲,埋藏在心底那個裝著江月雯無暇的初戀和她感情的容器碎掉了,但好像所有的求而不得都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