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暄妍自回长安,还极少参加一些饮宴乐事,长安的宴饮习惯是刻在骨髓里头的,有些佳肴只在宴席上有,寻常也难吃得上,宁烟屿接了帖子,让彭女官前去准备。
师暄妍一直踱来踱去,一会儿来到窗子下,对月长吁,一会儿步入庭院里,抱竹自嗟,看得人直发笑。
“见圣人都不怕了,怎么突然怕起长公主来。”
她身子纤瘦,日暮倚修竹,两相映衬,更显轻薄。
傍晚的春风拂在肩头,到底有些凉意,宁烟屿自身后步近,将怀中那身杏花红挖云掐金流水纹披氅,自少女的香肩两侧披落。
语调中,有些许促狭之意。
师暄妍叹息道:“你不懂啊。”
宁烟屿不信:“我不懂?那你说来听听。”
师暄妍斜靠在一竿翠竹之上,扭过眉眼,浮起淡淡忧愁:“自回长安,齐宣大长公主是第一个觉着我胜过江晚芙的人,我实在也不知自己靠着哪点得到了大长公主的厚爱,令她对我如此青眼有加,不但送了我雨露玉坠,还要为我与襄王殿下保媒。”
说起她曾和宁怿相亲的旧事,太
子殿下显然眉眼沉郁了起来。
宁烟屿自知,他对师暄妍的占有欲,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可他怪不着师暄妍半分,当日他已然知晓她是开国侯府的嫡女,若当时并不拿乔作态,早早地向她下聘,也轮不上姑母要把她引荐给宁怿。
他只是因她在洛阳睡过他、又抛弃他而耿耿于怀,险些便错过了这个贵比金玉的小娘子。
师暄妍说着,拨弄起腰间悬挂的那枚坠子来。
坠子形状特殊,卵圆形,是完美的一滴雨露,玉质晶莹纯和,属于上等羊脂白玉。
“再说……”
少女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几l乎只留气流缓缓擦过唇缝,吐出轻细的香雾。
“我和襄王的事没成,现在却要做襄王殿下的大嫂,这算怎么一回事呀,我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长公主殿下。而且她应当还不知道我不曾怀孕,推算时日,在她的认知当中,我大抵在和襄王相亲之时就已经揣了骨肉,这让大长公主该怎么看我呀,宁恪,你不懂的。”
宁烟屿不是不懂,他只是极轻地溢出一道笑音。
在少女微愠地抬高纤长浓丽的眉梢,不满地看过来之际,他趋近半步,向前握住了师暄妍软若无骨的柔荑,低声道:“从前厌世的,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师般般,现在,也会在意起旁人对自己的看法了?”
是因为,齐宣大长公主是他的姑母么?
他可否这般想。
师暄妍想说这是自然,拉弓没有回头箭,她既决意嫁给宁恪,自当努力融入他的家庭,如若不成,那是后话,但总不能尚未努力,便先放弃,这不是一个合格的新妇。
宁恪不是等闲男子,他是太子殿下,而她要做的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许多事不能仅凭心意去做,一言一行都要合礼,不可妄诞,方是正道。
宁烟屿沉吟片刻,道:“你既如此紧张,不如明日干脆就称病,由我一人代替我们一人,如何?”
师暄妍又说不可,“大长公主才回长安便下帖子,指定是要见我的,如此推脱生病,逃得了一回,逃不了两回,难道我还能一辈子躲着你的姑母么。”
宁烟屿对她的杞人忧天感到十分滑稽:“连阿耶都是姑母一手带大的,你怎么不相信,大姑母她和阿耶一样,都是极其护短之人?”
师暄妍道:“那不一样,我在被大长公主相看之前,便先与男人有了首尾,还苟且有孕,那么我在她面前的风度仪态,自然都是装出来的,齐宣大长公主只怕是恼我,明日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宁烟屿对齐宣大长公主的了解,远不若对自己的阿耶了解那么深刻,他不能担保大姑母并不是她所害怕的那样,只是捏了捏她的手背,温声道:“你若实在是害怕,明日出席千秋琼芳宴,只管跟着我,筵上少吃一些,便装出呕吐状来,对外称怀孕之后身子不适,用不下膳食,我再借机让彭女官送你回来。”
师暄妍眉眼间的忧愁化了一些,轻声应是。
她的癸水已经逐渐干净了
,这次初来,不过持续了短短三日,便恢复了身轻如燕的自如。
长公主寿宴在即,师暄妍精心准备了一番,穿了一身桃红底缠枝忍冬纹团花纻丝薄衫,这衣衫在夜色下不会过于浓艳,但也并不清素,太子妃入场不是为了艳压群芳,但也不能被长安诸位贵女衬得黯然失色。
宁烟屿备好了宫车,与师暄妍驱车前往众芳园。
众芳园千秋宴尚未开席,但见衣香钗影,且听人声喧阗。
师暄妍伴着宁烟屿一路行来,所见皆为贵胄,均甘愿俯首,但寒暄过后,太子并不热络,也就各自散开。
众芳园师暄妍来过一回,记得上次,昌邑县主指着那一片空地对她说,表叔常在此地舞剑,她见了郁郁葱葱的林后,那方轩然宽敞的空地,想起昌邑县主的话,轻声地道:“不知何日能有幸,一睹太子殿下舞剑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