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方是一个汉化很成功的部落,他们大部分族人都已经开始讲大越的汉语。据说这和某一位老单于有关系。本来大越应该是专门有部门整理周遭地区的历史的,不过我翻阅了不少描述,最近几年我们并没有努力搜集和整理过匈奴的资料,这几十年间生的事情我并不知晓。
历史荒废,这大概率与圣上这几年越神神叨叨有关系。这对年轻的兄弟和他们部落所表现出的文明的复杂,从根源上并不比我们逊色。他们学习了我们的文字,开始书写历史,记录信息,倘若当真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将大有可为——不过他们之前一直都想错了方向,他们可为的方向,不在大越,而在北方才是。
我接过赫连笏的妻子递过来的马奶,道谢之后灌了一大口。草原上风很大,大约是因为毫无遮蔽,连无形的气息都仿佛沾着砂砾的质感。赫连兄弟在帐篷里面窸窸窣窣不知道商量什么,把我都给赶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大越待习惯了,最初的陌生和惊惶过后,我居然意外现他们其实整体生活习惯跟北川差距已经不大。赫连笏有两个妻子,她们分别是赫连兄弟的表姊妹乌娜仁和一个从另一个部落逃难出来的女奴萨仁。
她们俩看起来关系倒是很亲密,尤其是那个小女奴,走到哪里都跟着娜仁。看见乌娜仁给我倒马奶,她便捧着肚子在一旁等待着。
见我注意到萨仁隆起的腹部,乌娜仁温和中带着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身体不好,在草原上生产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所以……”
我了然地点点头:“那你们都不太轻松啊,萨仁也是,你也是。”
乌仁娜闻言摇摇头,转身握住萨仁的手:“不,我是没有资格说这个话的。萨仁是鬼方勇敢的女孩。而我,只是个病弱而无用的人罢了。”
“请不要这样说。”萨仁小声阻止她,接着低下头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您这样说,可汗也会不高兴的。”
乌娜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而好奇地看我:“许大人呢?你的丈夫和孩子在北川吗?”
说起这个,我颇有些小郁闷,只能对着她无奈地笑笑:“我目前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
“您眼下还没有与人成亲吗?”她们对视了一眼,目光里莫名其妙交换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信息,最后还是乌娜仁先开口问了起来,“是没有遇到心爱的人吗?”
我这情况也不知道怎么跟她们说明,就在想着怎么办的时候,忽然萨仁拽住乌仁娜,示意她站起来,两人就这么当着我的面咬起耳朵来。好一会,乌仁娜吓了一跳似的捂着嘴:“那就是南面唐家军那个主帅的?”
萨仁言之凿凿地点点头:“嗳,笳大人好像是这样说的。”
乌娜仁再看向我的时候神色多了几分诧异:“您莫非是那位唐将军的侍妾?”
我一口奶喷了出来,下意识声音就高了八度:“我?唐云忠的侍妾?”
乌娜仁和萨仁对视一眼,有点疑惑地重新看向我:“不是吗?”
“当然不是啊!我们是,那个……”我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努力思考半天要怎么描述我目前的身份和我与唐云忠的关系,“我们其实是同僚才对!我是大越的女官啊!对对对,我们都是朝廷的官员,这才对嘛!”
乌仁娜更加惊讶了:“大越的女人可以做官吗?”
我干笑了几声正在犹豫要怎么解释这个事情呢,就听到赫连笳的声音:“许大人!”
他挂着一把弯刀,身上颇为壮观的黄金配饰随着走过来的动作而叮当作响:“大哥……单于有事情喊你!你过来一下。”他走到我们身边,对乌仁娜和萨仁点点头,“要起风了,都先回营帐休息吧。”
乌仁娜点点头转身扶着萨仁:“萨仁,我们先回去吧——许大人,倘若您这几天有空,可以和我们继续聊天吗?”
我微微躬身,学着他们的礼仪向她示意:“我很乐意。”
赫连笳走到我身边,我们一起注视着两人回自己的营帐:“乌娜仁是我们的表姐,已经三十多岁了。从前她嫁给了我们的父亲,但是兄长一直爱慕着她,所以父亲去世后,兄长不顾反对娶了她作为妻子。”
“反对?是因为曾经是他父亲的后妃吗?”
赫连笳摇摇头:“不,是因为乌仁娜的身体太差了,不能孕育子嗣。她在刚刚嫁给我们的父亲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孩子,那孩子是她拼了命生下的,不过后来很快就夭亡了。我们这里的医官说她这一辈子都不能有子嗣。”
“所以你才会问我?”
赫连笳点点头:“我们的母亲就是死于难产,所以大哥格外害怕乌仁娜也会出事……这是不公平的,无论对乌仁娜还是萨仁。”
我沉默了良久,想要从不同的方面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能是一声叹息:“……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上工治未病’吗?若是真的想要解决问题,盯着问题去思考为什么变成这样,每一次都想着力挽狂澜是不现实的,得在一切开始前找到隐患——你们的生活习惯,医疗,无节制地对子嗣的追求,这些才是要去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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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笳转头看看我:“你们大越女子都像你这样吗?还是只有你如此?”
我看着她们走回帐篷的背影,吐出一口气:“虽然我也想自我炫耀为天下无双之人,但是现实就是现实。我们那里有很多我这样的女子,我只不过是其中幸运的那一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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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笏坐在营帐之中,见我进来,他示意让我与赫连笳两人坐下。我才坐下,他便有些急切地转过头:“许大人,你下午说的事情我们都已经仔细商议过了。您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我们想和您详细聊一聊这件事情。”
我恭恭敬敬地对着赫连笏拱手一拜:“大王,鬼方与大越情如兄弟,百姓相亲。大王欲取琅琊郡,虽一时或可有所成就,却无异于立于危墙之下,难以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