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瑾之愣愣地跪下來,一字一頓:「是、巫蘅?母親怎知?」
除了不可置信之外,他眼下唯一的感覺,竟是一片絕望和愧疚。如果不是巫蘅,是其他任何人都可以,可偏偏是……
母親怎麼會騙他?
可是……巫蘅是謝泓的人啊,她心裡恐怕也不似自己,因為橋頭一面,便對他鐫刻入骨。那時候她看著他,也越過他看著身後的謝泓,她心裡想的從來就不是他。
心裡陡然晦澀艱酸起來,他無助而又無奈地伏在桓夫人身前,悲戚地說道:「原來是她。」
桓夫人也只是覺得,自己說破了桓瑾之的心事,可卻萬沒有想到,原來桓瑾之竟然也不知是巫蘅。她怔忡了片刻,想到韶容夫人所說的話,此刻三分信任也成了七分,這個巫蘅狡詐善騙,她既然有法子瞞著謝泓與瑾之往來,那瑾之不知她身份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不知道這事情的原委,因為連巫嬈也是不知的,見桓瑾之目色有幾分悽愴,只道他知曉自己受了騙,眼下無比愧悔和自責,便安慰道:「聖人也有被矇騙之時,只是瑾之,以後莫與她來往了。」
桓瑾之也不明白桓夫人何出此言,但眼下他沒有那個心思反駁了。
那雙眼哀哀澹澹的,曳過窗外如煙的一縷碧柳,黃昏的顏色在這個金相玉質的男子身上流淌出來……
這時候北方的戰火果然起了,建康城裡的人,怕是閒適地躺在山水靜謐繁華的安逸窩裡久了,這回戰事觸動波及甚廣,難免有惶惶不安的,巫蘅便在一旁清醒地看著這群人開始買糧屯米。
米糧很快搶購得所剩無幾,米價一漲再漲,幸得上到天子下到群臣都懶散慣昏庸慣了,不大愛管這些閒事。但巫蘅有點不放心,便趁機拋出長線儘早將這批存糧以五倍高價賣了出去。
也是因著這特殊時期,這建康的房價卻是一降再降,巫蘅動用了謝泓留給她的信物,囑咐他留下的那些人在城外製造些混亂,不時放出些謠言,巫蘅便以低價在近城郊處賣了一幢環境清幽宜人的宅子。還購置了兩畝良田,這般扣算下來,錢竟然仍然富餘,還能請幾名長工來。
這下總算擁有了自己的住所,王嫗等人喜不自勝,水盈和水秀直感嘆自己運氣好,跟了一個不計前嫌還會賺錢的主子,以後只要盡心服侍照顧她,只怕苦日子不會長久了。
自然現在也不能算是苦日子了。
巫蘅等人離開謝氏別院時還是挺著胸極有骨氣地走的,謝氏的人自然恨不得她早走,甚至有人暗搓搓地認為,巫蘅這時輕諾寡信,不願再等謝泓了,早有的摩拳擦掌要將這事記下來報給謝泓。
一直到巫蘅將最後一批物輜搬上牛車,檀羽匆匆而來,瘦弱的美郎君臉帶愁色地問:「女郎現在便走?」
他本以為巫蘅只是缺乏自信,郎君出門在外,她寄人籬下,所以想博點財物在手裡,以備不時之需。可眼下看來並不是這樣,巫蘅她竟是主動要搬離這間別院!
「女郎現在就這麼走了,我等實在無法對郎君交代!」
巫蘅眼波微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動唇道:「謝泓那人我清楚,他要什麼交代幾時竟須問過你們了?」
的確如此,檀羽微微一僵之後,巫蘅抱著星藍綢子的大包袱,嬌喘吁吁地又道:「我有那個能力賺錢,就不牢謝十二郎惦記了,等他回來之前,我一個人也能在建康過得美滿富足的。」
這個檀羽是深信不疑的,他們家郎君一向眼光獨到,能看上的女人一定是外妍內秀的,譬如巫蘅就很是獨特。
這些日子以來給謝泓送信告知巫蘅近狀的,便有了幾波,他知道自己把那個消息告訴巫蘅的時候,她會用來做什麼,所以看到檀羽的信時倒不是那麼驚訝,只是淡淡地頷,並不多言。
一晃眼已到了八月秋季,木葉微脫,蕭疏千里。
長江上無數艘大船緩慢地往西航行,這方向正迎著西天如血的殘陽,曠遠的天空垂著幾朵緋艷的暮雲。
謝泓正在船甲板上席地而坐,一襲素淨的白衣被江風吹起,他正專注地調著琴弦,背影靜謐而肅穆,江水兼天而涌,浪濤如金戈,但這悠揚的古琴音卻大有穿透這廣袤河山、紅塵大千之態,泱泱兮如水聲之澎湃,峨峨兮如絕壁之獨巉。
那宛如冷峻孤松般凝峙的身影,在這日暮十分黃昏的披染之下竟有幾人令人但覺荒唐的寂寞,而跟著,琴聲也漸漸平息下來,仿佛退散了一江潮水。
謝同拈著不日前謝五郎寄來的信躊躇不敢近前,跟著幾個部曲商量許久,沒有一個人敢跟謝泓說這事的。其實他們都知道了這信里的內容,這還都仰賴於謝同第一日便粗手粗腳地把信抽出來無意中瞥見了。
當時謝同的神情,用震驚兩個字來形容想必是不夠的,他十分惴惴不安,後來底下人因為他這麼不安,產生了好奇,謝同沒打算放過這群人,就原句告知了,於是他們也就跟著一起不安了……
老遠聽到郎君放下琴弦,揚唇道:「有何事,近前來說。」
他們十分默契地將謝同往前面一推。
作為頭兒,謝同被推得不冤枉,他搔搔後腦也就上前去了,慢吞吞地走到白衣郎君的身後,咽著口水道:「五郎不久前差人送來過信函,我貪杯誤事,忘了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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