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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曰池塘,但活水引自七星河,暗流不小,而且这个池塘挖得深,又有经年淤泥填塞,与一般府邸中的池塘不一样。
府衙和护卫营的人废了很大劲,终于摸到了掉下去的马匹,又花了不少功夫将之拖上岸,马已经死透了,然而人并不在马的身边。
6安然往死马看了几眼收回视线,对着愁苦满面随时要哭出来的男人问道:“绯烟怎么想起独自骑马出门,又怎么无端坠入水中。”
马才明失神看着手上湿漉漉的纸,这是刚才衙役从马匹旁边的布兜里翻找得来。
他许久才回神,抹了一把脸说道:“是我不好,早上出门太过慌张,忘了拿契书,烟儿知道这桩生意对我很重要,她一定是为了给我送契书来的途中出事。”
但是马为什么突然失控马才明不知道,“这匹马买了没多久,用来套马车的,只是车架还未做好,所以暂时只有马养在家中。性子一向很温顺,所以我也想不通怎会如此。”
6安然没有再说话,盯着起伏不断的水面,眼神一动不动,仿佛没有一点波澜。但是等云起碰触到她的手指,才现手指冰凉。
那边似乎又有什么现,衙役把马才明喊过去,这边只留下6安然和云起二人。
两人半天不说话,云起一点点打开她的手指直到十指相扣,靠过去贴着她耳畔道:“不是我非要戳人心窝,但是这么久过去,人肯定没了。”
“我明白。”6安然语气平静,双眸像是被定住了,“我想起去年初冬,我在蒙都街头看到绯烟,她穿着单薄的赭色囚衣,寒风瑟瑟里被人绑在行刑架上。”
“北境的初冬,可比这里冷多了。”云起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嗯,风像刀一样刮在脸上,不像这里,冷也冷得不痛不痒。”
云起用另一只手拨开她被风吹在脸上的丝,“你是不是在想,经历这么多痛苦注定要死,当初你又何必救她,或者你在思考,人到底能不能对抗命运?”
“我不知道。”6安然往天空看了看,初冬暖晴,还不到下雪的时节,“从北境到王都,也从严冬腊月抵达春暖花开……”
可最后,还是挨不过接下来一个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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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近黄昏,随着其中一个护卫军一声大喊,沉在池塘里的女子被人慢慢拖出水面,她周身有许多干枯的荷叶杆子缠绕,难怪一直浮不上来。
头一个现的护卫军叹息:“好可怜的女子,若不是叫这些东西缠住了,说不定还有救。”
一个溺水窒息的死者,对6安然来说再寻常不过,比之更千疮百孔的尸体她都能面不改色。
但此刻,她迟疑了。
“烟儿!”马才明跌跌撞撞扑倒在绯烟身上痛哭不止,悲怆声使得路人闻之皆感伤怀。
6安然眼神掠过绯烟满是泥泞的指甲缝,缓缓起身时晕眩了一下,云起在她身后扶了一把。
记忆里,女子音容笑貌近在眼前——
她曾万分坚定,“小姐请下针,死了也是我红姑命里该得。已经仰仗小姐大恩,不是那般不光彩的死,红姑此生不敢忘。”
也曾洗尽铅华,浮尘往事皆看作云烟,“前尘尽去,世上没有单红姑,奴家绯烟,望小姐今后珍重千万。”
记忆最后,她脸色微红,眼中重新有了光,“他打算替我赎身……”
6安然无声注视着已经没有声息不再鲜活的她,望着被夕阳染红的烟霞渐渐退场,在心中默默与她告别:绯烟,你的人生短暂,但也如这天边的彩霞,曾经那么美丽地闪耀过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