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记忆深刻,又怎么会从那么轻的声音捕捉到熟悉。
沈易不可置信,垂着的手微微颤抖,一双黑眸泛起涟漪,条件反射地去看她的右手,但因为体位的原因被遮住了没看见。
长女生却没注意他的动作,从始至终没有回过头,扶着叶皎洁与他擦身而过,鼻间女士香水和他身上的木质香混做一体,使人分不清是谁先纠缠的。
叶皎洁喝得多了点,快走下楼梯时才想起没和沈易道别,歪着身体后仰,随性地挥了挥手:“沈律师,b市见啊!Jane,你慢点,人家有点醉了。”
沈易站在原地,理智在崩线的边缘,脑子的声音告诉他,不一定是她,说不定是自己太杯弓蛇影了。
程砾见沈易没动,出了包厢去拉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喝得太醉了,还是沈易太执拗了,程砾竟没拉动。
“阿易,怎么了?”程砾奇怪,他怎么一直望着楼梯口处看,在呆?
沈易如梦初醒,是不是她,得去确认才知道啊,他傻傻站在原地,怎么可能确定得了?
他想通了,挣开了程砾的手,不顾程砾的呼喊,直直朝楼梯处走。
快点,再快点,沈易三步并两步下楼梯,步子跨得极大。上次还这么激动见到一个人是什么时候,还是十七岁被冤枉之后回学校那天,也是这样,急切想见到顾初。
他走到酒店门口拉开玻璃门时,寒风扑面,门口的女人正用打火机点烟,“咔嚓”一声刚把烟丝点燃。酒店滚动屏的红字映在她的脸上,红唇含着烟,白色羽绒服显得她清冷又妖冶。
四目相对,沈易再迈不动步子,顾初的烟也没吸一口。
外面又飘起了雪花,冷得就像进了冷藏室,呼出的热气全成了雾,氤氲在脸庞上方,遮挡了视线。
他们就这么看着对方,模糊又清晰。
像是隔了个世纪,他们终于相见了。
沈易脑子一片空白,周遭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顾初也愕然,她没想到沈易就这么追出来了,她还以为要等上一会呢。
她悄悄打量起沈易的变化,五官更深邃了,右眉骨下的痣还在,脸上不再挂着若有若无的笑,黑色高领毛衣给他衬得冷白皮更冷,整个人成熟了许多,也生人勿近了许多。
顾初忽然意识到嘴上还有根烟,尼古丁飘在空中,有点无措取下,慌张又熟练地摁灭了烟后精致的面孔才扬起一抹笑,故作轻松似故人般寒暄:“过得好吗?”
沈易不是没想象过他们相遇的情景,此时此刻却有点近乡情怯,他望着顾初的脸,桃花眼是亮的,脸上的肉少了,整个人都消瘦纤细了。明明还有以前的影子,却叫人不敢认。
沈易喉咙像卡了根鱼刺,艰涩疼:“回来了?”
答非所问的疑问,透着小心翼翼,不敢相信。
顾初怔了一瞬,她以为沈易会不想再看见她,会埋怨她失约了,会讨厌她的言而无信,更会不解她的人间蒸。
甚至会忘了她。
可没料到他只有一句不敢确定地:“回来了?”
如同梦呓。
顾初曾无数次在深夜想起那个春天她转学成了他同桌,他笑着介绍:“同桌你好,我叫沈易。”
亦或者那个五四晚会上,他弹着琴还回过头找她的眼,两人在舞台上相视一笑,看得彼此脸红心跳。
还有在摩天轮上,他紧张地问自己,可不可以拥抱。
逗人时爱挑眉,思考事情的时候食指爱打节拍,不耐烦时爱皱眉,走路时步调很快,却会等她。
一帧帧,一幕幕,都是沈易少年时期张扬的脸,缓缓地,那张脸对上了眼前这张成熟深邃的脸。
按照之前的计划,现在他们应该是最亲近的人,会是情侣、朋友、家人,可谁也没想到,结局会是现在这样一句简单的问候都不知怎么回答,顾初只能垂眸掩饰心中思念与伤感,应下:“嗯。”
这一瞬间,她才强烈的意识到,他们切切实实分开了八年之久,久到对彼此的变化无所适从。
其实当年出国之前,她远远站在学校门口注视过他的身影,那天是个阴雨天,她戴着口罩和帽子,举着把黑伞,成功隐藏在众多雨伞之中。
她看着他和程砾走在一起,看不清表情,单肩背包,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绵绵细雨如针,编织成阻碍顾初走近他的绳索,明明没多远的距离,她掏出剪刀就可以剪碎阻碍,可那时她的剪刀生锈了,只想逃开,等刀刃磨得亮丽再回来。
浑然不知,时间将绳索锻造成了钢丝,她的剪刀似乎也剪不断了。
只能用火,用火烧。
于是,顾初重新抬头,笑着坚定回答:“沈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