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卿聞言,忽而走到元好問身前,恭敬揖道:「晚輩此番出門,正是因為元學士修史。」
此言一出,其餘四人皆詫訝不已,李俊卿環視眾人,聲氣誠懇:「五年前,家父移家至青州,此地是我李氏故鄉,與外祖母的家鄉萊州相去不遠,家母很是歡喜。又因山東曾是外祖父撫牧之地,家母格外思親,閒來常與我們講述外祖父的故事,也嘆息他沉冤未雪,朝廷便已覆滅了。」九娘想起仆散寧當年苦心積慮為仆散安貞申冤,亦深感悲愴。
李俊卿又道:「近日來,家母聽聞元學士將修撰金史,擔憂外祖父被史書記為謀逆亂臣,惡名傳揚後世,愈發焦急,整日傷心哭泣。家父心疼不已,因晚輩自幼隨父經商,慣識世路,便遣晚輩前來相尋,告知外祖父的冤屈,求元學士秉公執筆,莫使功臣生前蒙冤、身後受辱。」說罷,他一撩衣擺,雙膝跪地,端端正正地磕了一個頭。
元好問連忙扶起,含淚道:「公子不必如此,請轉告令堂,仆散將軍冤屈世人皆知,元某定會在史書中還他一個公道。」李俊卿一揖到底,再三謝過。
回雪想了想,笑道:「那你怎知元翁翁在我家?還裝神弄鬼地騙同順帶你回來,躲在外邊偷聽我們說話?」
李俊卿笑道:「此事也是巧合。因為路上不太平,我便一直虛報長兄猷之的名號,震懾途中山賊盜匪……」九娘奇道:「小公子有什麼名號?」李俊卿笑道:「大哥別號中州大俠。」
其餘四人「啊」了一聲,驚呼道:「他就是中州大俠?!」李俊卿點點頭,神色微黯:「猷之哥哥到我家後,家父家母視如己出,大哥待我們這幾個弟妹也極好,閒時還教我讀詩文。五年前,他與我們一同沿大運河坐船北上,至楚州渡口時,突然拜別家父家母,立志遊歷江湖,家母苦苦挽留,可他去意甚堅,實難勸轉。直到去年一個深夜,我家中被人用羽箭射進一封書信,正是大哥所為。家父家母讀罷,才知大哥從未忘記父母之仇,一心要驅除韃虜,恢復中原衣冠,這幾年來,義結勇壯,嘯聚山林,明里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暗裡圖謀大計光復中州。」
元好問道:「我昨日去投客店,夥計神色躲躲閃閃,謊稱客滿,想來就是為此了。」李俊卿笑道:「是啊,我本想躲過劫匪,一路散布流言說中州大俠來了,誰知這平山城的人這般膽小,連生意都不敢做,硬是把客人往門外趕。」一邊說,一邊笑眼瞥向回雪。
回雪果然受不得激,嗔道:「誰膽小了?同順若是膽小,怎會把你撿回來?」李俊卿笑道:「哎呦,是我說錯了,這平山城物華天寶,人傑地靈,雄州霧列,俊采星馳,是極好的地方。」回雪咯咯笑道:「你猷之哥哥只教你讀過這一篇《滕王閣序》,是不是?」
其餘三人見少年人鬥氣拌嘴,皆是一笑,元好問感慨道:「若非客店不肯容納,元某又怎會來到這驛館,得聆兩朝舊事呢?當真是天意成全,叫元某不虛此行。」
九娘看向丈夫,恰好驛丞也正凝望妻子,窗外晨光熹微,照見夫妻倆交投的四目間情意流轉,從此,兩顆心之間再無秘密、再無保留,所有血淚都被撫慰,所有傷痛皆遇憐惜,瞬息之間,九娘恍然明白了仆散寧生前孜孜以求的兩心燭照是為何物,含淚展眉一笑,柔聲道:「天亮了,我去做些早飯給大家吃。」驛丞應了一聲,道:「我來燒火。」夫妻倆一同轉去後廚。
回雪見爹娘都走開,頗有些不自在,低頭走到元好問身邊,目不轉睛地看他一張張整理昨夜記錄的文稿,李俊卿笑了一笑,自言自語道:「大功告成,我可以早日回家啦!」回雪只是低頭不理,他又笑道:「此番回去,我要稟告雙親,請他們親攜厚禮,雙雙來到這平山城……」回雪一張粉臉紅漲起來,啐道:「來幹什麼?!」李俊卿笑道:「家母十分敬慕姨母,常自追憶,家父亦深懷感激,流風姑姑是我姨母生前摯友,豈能不來探望?」回雪面紅耳赤,咬牙「哦」了一聲,轉身便走,李俊卿笑道:「哎,哎,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一邊說,一邊追了出去。
門外小院花木扶疏,朝陽之下生機盎然,高的幾株是蒼松翠柏,低處是杜鵑、月季、海棠,一對韶華兒女笑鬧其間,清脆的笑聲喚起故紙堆中的詩人史官,旋揩老眼,看著一雙乳鶯燕,胸中百感交集,提筆吟成一律:
龐眉書客感秋蓬,更在京塵澒洞中。
莫對青山談世事,且將遠目送歸鴻。
龍江文采今誰似,鳳翼年光夢已空。
剩著詩記今夕,樽前四客一衰翁。
——完——
第78章番外(一)湘妃廟
劉表荒碑斷水濱,廟前幽草閉殘春。
已將怨淚流斑竹,又感悲風入白蘋。
八族未來誰北拱,四凶猶在莫南巡。
九峰相似堪疑處,望見蒼梧不見人。
——唐?羅隱《湘妃廟》
八族未平,四凶猶在,官軍氣勢如虹,摧枯拉朽,喊殺聲震天動地。
斷井頹垣邊,「嗤」地一聲,她數層衣衫被一齊扯碎,露出白嫩的雙肩如月柔彎,她絕望而徒勞地反抗著,忽然,聽到了漸近的馬蹄聲。
下一秒,銀光乍起,猩熱的液體飛濺在她身上、臉上,意圖施暴的匪兵,已被來者砍作兩段,斷屍手腳還在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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