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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三个月来,陆宰是亲眼看到了这些转变。
毕竟他们陆家以及相熟的姻亲故旧家也不例外,纷纷将目光转向自家小娘子们——
或许江南以南那些没有被战火波及的家族,思想还比较保守;但凡是经历过金人打到家门口,不得不逃亡或是降金才保留下来的大族,思想转变就容易多了。
什么‘才藻非女子事也’,这些旧俗旧规,都可以变!
毕竟……要真对礼法教条恪守不悖,他们这些人家早在十三年前国破之时,就该集体收拾着上吊殉国了。
既然举家投降金国(或是伪齐),给敌国当过官的黑历史都干过了……与这相比,让女孩子读书争取出仕,还算什么出格坏事?
甚至还是好事——经过战火的洗礼,淮河以北一片乱象:不知多少各地举足轻重的豪门世家覆灭,幸存下来的也多是元气大伤。但是相应的,也有一些出了将才能人的家族,因此而崛起。
北面各州各县的当地家族势力相当于被金人掀了桌子。
此时重新上桌,一切就要重新洗牌了!
新帝新朝,正是旧日大族欲重塑荣光,寒门欲走向簪缨氏族的起始。
这时候落后一步,便是步步落后。
新帝既然划出了新赛道,当然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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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将来,朝上会成为什么样子呢?
陆宰回望时,才发现已经行至看不见开封城了。
想来,等他再入垂拱殿的时候,大概也会如今日这般感慨吧:就像不知何时,开封城的白雪已经化去,荒土野草化作一片其麦芃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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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宰感慨完毕,不由又看向了身边的幼子。
翻过年来陆游也才十四岁,其实刚刚好能卡上今年春天童试的边。
陆宰就让他自己选:是要留在开封备考,还是跟他一起
去河北。
陆游毫不犹豫选择跟着父亲前往河北,若能亲见朝廷收复燕云十六州……他都不敢想自己能写出多少诗来!!
至于科举考试,哪怕错过了今岁的童试特科他就只能走常科,陆游也不觉得可惜。
“况且父亲,如今做官原也不只科举这条路,各路都有官职虚位以待。若我有本事在北伐事上立下军功……”陆游再次念叨着让父亲放自己去岳家军寻叔父,不要总把他拴在身边啦。
——正如陆游所说,吏部报上的黄河以北官员缺如,皇帝给出的批复是:“以河北、山西诸州守臣空名官告付节制司,以待豪杰之来归者!”[1]
言下之意:才不从吏部的厚厚备选名单里面挑,而是把河北必要的官职空缺(许多冗杂官位能省当然就省了),交给诸路将军推举,选拔这些年在河北抗金的豪杰义士来做官。
他们才在最艰难时刻,依旧坚守抗金矢志不渝的忠士,也是对河北民情最知根知底的人才。
是啊,当今皇帝重用官员的标准只有:人才,为我所用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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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开封出来至黄河北岸黎阳津渡口,其实是段很短的旅程——然而陆宰就见儿子已经写了一沓厚度可观的诗词文章。
出开封城门心有所感,写;看到路边春日麦苗繁盛,写;初见到黄河涛涛,写;吃到一条好吃的黄河鱼,写;在黄河岸边见到当年宗泽老将军修筑的连珠寨旧址,更要写!
……
对儿子的诗词天赋,陆宰一直是很欣慰的。
此时也就含笑听着看着——陆游正指着舆图,根据他们父子接下来会到的一处处地名,挨个写下诗词的题目。
《经黎阳津渡口记》《经浚州城记》……
甚至诗词题目已经写到了将来大军收复燕云十六州后:“《登幽州城记》。”
“还有幽州城外的高粱河……”
“行了!直接写幽州就行了啊!”陆宰嘴角欣慰的笑都被吓到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