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海和尚说道:“你的皮囊正处在打回原形的跌境过程之中,故而尚能支持一二。”
何肆问道:“那我还有多久时间被打回原形?”
“最多不过三刻,但好在从恶如崩,你的境界不是缓缓跌落,而是一泻千里,换句话说,你能捱住三刻时间,然后如山颓倒,死在顷刻。”
何肆又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宗海和尚说道:“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你会死得没有那么痛苦。”
何肆叹了一口气:“如此安慰,我好像也没那么怕死了,我现在更怕我父母姐姐知道我死了。”
宗海和尚没有说话。
何肆自言自语道:“如果能不死就好了。”
“如果能不死,我可都安排好了,回到京城之后,我先要倒头睡上个三天三夜,谁来都叫不醒,何花叫都不行,然后去城外老坟岗祭拜一下我的师爷,还要去尊胜楼找师姑娘,去摩柯洞换取完整的《砥柱剑法》,虽然我已经学会了其中的十二式,待到斩铁楼悬榜处领了赏钱,立刻就去胭脂巷置办一栋二层小院,还要去蝙蝠寺给药师琉璃尊者镀金装,当然不能直说是我损坏的,我捐钱就是了,再是要去毗云寺挂单几日,陪宗海师你傅看看闲书……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呢,我会每天都去有福茶肆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逮住汪先生,还没请他去二荤铺撮一顿呢,不管如何,死乞白赖也得让他给我挑几个宜搬家、远游、大定、嫁娶的好日子,准备准备,我们要一家人都要出去离临昌县不远的顾安县向何花的亲生父母提亲,下三书六礼……”
何肆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渐渐地开始断断续续,夹带着抽搐。
何肆回顾自己短暂的十四年人生,除了奇幻梦境覆蕉寻鹿的经历,得到了铸就谪仙体魄的《落魄法》。
除此之外就再无一点波澜。
他六岁练刀,八年不辍,因为师爷没有传授行气功法,一直不得入门。
直到二月廿一这一天,他观刑山东道反贼赫连镛凌迟三千六刀。
因为反贼出手,锒铛入狱,各种境遇连台,近乎让他应接不暇。
虽是有所坎坷,却也祸福相依,得见诸多贵人,有李大人、宗海师傅、汪先生等等。
这次接取悬榜后的护送之行,虽然只有短短一月不到,但不可谓不艰难困苦,险死还生。
他因祸得福生出气机,若非身体有恙,也早入六品了。
还认识了史大哥、艳姐,学到了十二式砥柱剑法,还有李大人教的唾沫钉,还有躺着睡了一觉就不知道怎么炼成的霸道真解和透骨图。
后遭仙人夺舍,被迫学会了阴血录,还将六魄化血法中的尸犬、吞贼、除秽都一一化血。
距离谪仙体魄铸就,已是完成一半之功,更是以霸道真解吞食白龙血肉,以翼朝余气为气机,短暂入了三品境界。
这满打满算不过两个多月的经历,却比他之前生活的十四年还要丰富多彩。
若是叫他现在就死了,似乎也该没有遗憾了。
但何肆却是情难自禁,他离束成人还差七个多月,尚算少年,怎么可能如此豁然,看淡生死?
宗海和尚伸手抚住何肆低垂的头颅,歉然道:“小何施主,对不住啊……”
他在歉疚自己的无能为力。
何肆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道:“哪的话啊,您已经救过我两次了,斗米恩升米仇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宗海和尚点点头:“我知道的。”
何肆嗫嚅道:“可是…我真的好怕啊,我不想死,我是不是很没用?”
宗海和尚轻轻摇头,柔声道:“怕死而已,不丢人。”
过了许久,何肆不再抽泣。
他抬起头来,轻声唤道:“宗海师傅?”
“在。”
“我怎么还没死?”
宗海和尚脸色稍显苍白,解释道:“我把你拉到了无色界的第三层,无所有处。”
何肆摇摇头:“我不懂的。”
宗海和尚勉强笑了笑:虚弱道:“不必懂,大概就是,你现在处于非生非死的状态,所以我们还能多聊很久很久。”
无所有处,既否定外界物质之质碍,又否定内心心识,唯思内外一切无所有。
就连时间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