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满仓握住小禾颤抖的手,温声细语安抚道:“别怕,他本来就要死了,你就是再捅他一下的事情。”
小禾恐慌万状,抽噎道:“我不行的……”
钱满仓循循善诱道:“没事的,你把他杀了,我给你一百两银子,再放你回家与家人团聚,如此可好?”
小禾并非贱籍,也不是被迫流落烟花罗网之中的,她是清白人家出身,是自愿成为公娼的,莺花寨得到官方许可,年年妓捐不菲,正儿八经的根正苗红,真是应了天符以后那一句广为流传的“逛公娼,富国库。”
钱满仓的许利对小禾来说,可谓是毫无吸引,只要她肯勤耕不辍,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就便是妈妈盘剥再多,一百两又是如何是遥不可及?
钱满仓以此诱之,实在下乘,须知劝娼从良,本是好事,只是时代变了。看着小禾只是摇头,甚至连一点意动的神情都没有,钱满仓也是没有脾性与她掰扯,撕破脸皮凶戾道:“小娘皮,要么他死,要么你死,你选一个。”
……
正午的六月天,这时候街巷之中鲜有闲人,一条偏僻的弄堂之中,正生一场不算恶战的,女对男,剑对刀,少对多。
“杨宝丹,你要小心,这些人其实都很好杀的,你不能心急,要把握住机会,你最是怕疼了,自己一定不能受伤……要提防那个一直周旋不敢与你对拼的姓李的……”
一片刀光剑影之中,杨宝丹如此对自己说道,她身姿矫若游龙,在弄堂之间穿梭,神如冷电,灵活地躲避的每一次攻击,杨宝丹知道自己没受过伤,所以便不能受伤,一点吃痛,都可能会叫她握不住剑。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受伤吃痛一事,其实也就唯手熟尔,就像何肆,受点伤断个骨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换作自己,疼也是疼死了。
老赵曾和杨宝丹玩笑说,他本家曾有一位常胜将军,一生之中未尝一败,一身转斩,未受过一点伤,流过一滴血。然而这点,却也成了他的死因。这位将军在古稀之年,新纳的小妾伺候其沐浴。见其全身上下,没有伤痕,皮肤如新。小妾很是好奇,他笑言道:“吾身经百战,杀敌无数,未破点皮,未流滴血。”小妾听了,心中童心顿起,偷偷地到外屋拿了一根绣花针,又悄悄地掩回将军身边,调皮地说:“我就有这个本事让你破点小皮,流点小血。”说完,就在将军的手臂上轻轻地刺了一下。将军吃了一痛,蓦见一滴鲜血从手臂上流出,顿时惊恐万状,脸上肌肉僵硬,呼吸困难。不多久,就被活活地吓死了。
虽然老赵在最后言说这只是野史怪谈,当不得真,却是以此提点杨宝丹道:“小姐,以后若是行走江湖,遇到混不吝、不惜命的莽夫千万不要招惹,可遇到分外惜命、处处谨小慎微的人更是要敬而远之,如果可以的话,咱们当然也要做后者。”
杨宝丹记下这句忠告,如今剑舞如风,赤日天光之下闪烁着令人眩目的光芒。
她的剑仿佛是她手臂的延伸,在杀了三鹿帮四人之后,李大茂终于全然绝了退意,他要生擒这个丫头,撬开她的嘴巴。
他看穿了杨宝丹的根底,同是未入品的武人,她的一身剑法、身法、行气要诀却是要比自己的凡夫把式高明不知几何。
李大茂心中愤然骂道,这贼老天真是不公,他多年苦寻不得的武学圭旨,也就在她一个黄毛丫头手下片片抖落,才交手不过几招,便是看出来三五种不同行迹的武学,哪一样不比义兄姬粗严防死守、敝帚自珍的功法要好上十倍百倍。
每一门放在江湖上都足以叫寻常武人争抢破脑袋,须知经典为明道之大路,真师乃引路之明灯。
无灯可缘路膝行,无路则寸步难行。
若是学得一招半式,自己熬打多年的体魄配合气机,一定能跻身六品力斗境界。
值得,富贵险中求,干完这一票,直接远遁千里,大不了过了长江天堑,去山南落草,虽然说他们现在的三鹿帮是半灰半黑的存在,但始终只是官府走狗,一辈子看人脸色吃饭,吃能啃人剩下的骨头。
去了山南就不一样了,六品高手,一人足以拉扯起一个山寨,只要不失了智去投诚那一心想要推倒离朝的圣公何汉臻,混得一个小将军当当。
只是偏南一隅,再不用做他人走狗,也不往外头蹿蹦,那便是“朝朝围山猎,夜夜迎新妇”的神仙日子。
杨宝丹灵活地闪避每一次攻击,虽然场面势弱,实际却是毫不退缩,她手持见天,倚仗吴指北重新开刃的剑芒凌厉,每一次劈砍都让三鹿帮帮众不寒而栗。
《太合剑法》前十八式在剑术造诣上独具一格,少了些进取,多了守成,不仅能攻击敌人的弱点,还能分心配合身法保护自己避开刀仗。
老赵说,这《太合剑法》,共有三十六式,只是后面十八式杀性太重,需要择人择剑,杨宝丹是学不会的,就算学会了,也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剑。
杨宝丹问怎么样的剑才能与太合剑法相匹配呢?
老赵只说,顺天行杀机,不昧因果,肠佯剑。
杀了四人之后,杨宝丹忽然感到自己体内有一股力量在牵扯自己,让自己变得迟缓、凝滞,甚至魂不守舍,无法灵活出剑,并非什么来自人身秘藏深处的意勇正在苏醒,不是助益,是拖累,是她这些年习武时偷过的懒,寐过的暇。
人生在世的一言一行,当时不显,却总会在未来现世的某一时刻,收园结果。
杨宝丹一剑刺入三鹿帮一人胸膛,被溅了一脸热血,她本能闭眼,背后的李大茂趁机一脚踹在自家弟兄身上。
杨宝丹收剑不及,被人逼退撞至弄墙。
许大茂一刀劈下,杨宝丹丢剑闪躲,却是被那死去的帮众压住身形。
一刀落下,杨宝丹右肩被削去一块皮肉,如遭雷殛,从未受过一点儿伤的她,如今算是体会到了疼痛的滋味,脑子就像散了黄的鸡蛋一片混沌,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出了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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