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手中无罩的油灯烛火摇曳,低头看着刻满船身的契号,数始于一,终于十,成于三,密密麻麻。
何肆初略算了一算,确实并无纰漏,已经三千八百九十七天了。
不算两三年一个闰月的话,已经过十一年了啊。
按照宗海师傅所言,这是他这段记忆中的最后一天了。
这十一年里,自己尝试了所有的问题,终于是在宗海师傅口中,拼凑找回了小半的自己,却是并不真切。
何肆身处这漫漫长夜之中,就像挑灯夜读,翻开一本冗长无趣的小说,看着一个叫做何肆的主角成长,虽然有些许代入感,却是并未如何的身临其境,就只是像个旁观者。
宗海师傅以他心通的手段获取的自己的记忆也并不完全,勉强算是详略得当,可略去的那些,怎么就不是何肆了?
何肆感觉现在的自己,是个缺失人性的幽魂,孤苦无依,无人祭奠,无人怀念,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他望着沸腾的湖面,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却又瞬间坚定。
即便自己不再是何肆,即便没有任何理由说服自己逆天而行,但为了这些亲人朋友,还有自己这差不多算是死过又重生的性命,自己也不能就此放弃。
至少,何肆是这么在心里告诫自己的。
可惜是说易行难。
他想不到如何赢,甚至没有很想赢,他只是不想输,不想那些脑中已经被删除,又是花费昼昼夜夜烙印回去的模糊的珍视之物远离自己而去。
说不得是自己失去了他们,还是他们失去了自己。
其实没差。
从三年前开始,宗海和尚已经如同枯坐一言不了,因为他再也回答不了自己的任何问题了,自己几乎问遍了所有可以想到的问题。
何肆低头,小船微微荡漾,下沉。
潮水瞬间平静,宛如结冰冷涩。
何肆抬头,船身多了一人。
只见他浓眉虎目,眸子中光华四射,面如冠玉,唇如涂丹,身形高大,肩宽腰窄,丰神俊朗和威风凛凛二词具现,并不违和。
那人笑道“好久不见,何肆。”
何肆颔,回应道“好久不见,刘景抟。”
刘景抟的一道神念与宗海和尚相互掣肘,自然也能显化于此。
本来他是不该出现的,现在现身只是为了不叫何肆抓住王翡那神识波动的一丝机会,被他趁机夺回本身。
即便只是一瞬,也足够在场许多人看出端倪了。
眼下局面,按部就班,可不能有纰漏,出差错。
刘景抟笑道“何肆,你居然还记得我?”
何肆反问道“您这是受宠若惊了?”
刘景抟这回是真惊讶了,问道“你居然会称呼我为‘您’?真是破天荒,也好,改了性了,不那么讨人厌了。”
何肆愣了愣,后知后觉自己这般与人为善并不对,尤其是眼前之人,他都算不得人。
于是何肆又亡羊补牢说道“狗日的刘景抟,我操你妈。”
刘景抟面不改色,自顾自地盘腿坐下,等小船稳当一些,这才说道“其实以前你骂我,不管是当面还是背后,我都是心有所感的,我翻了下账本,这些年你一共骂了我四万一千一百三十七次,有三万九千零三十一次是牵连我妈的,说好一日三骂的,你这就有些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了。”
何肆心如平静,实在是生不出些异样情绪,只是说道“那现在是四万一千一百三十八次了,连累你妈遭殃了三万九千零三十二次。”
刘景抟只是摇摇头,“这十一年来的咒骂可以忽略不计,你就好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你扪心自问一下,骂我,对你对我而言,有任何触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