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什麼沈晚欲就照做什麼,乖乖過去,坐在孟亦舟跟前,仰起臉頰,路邊霓虹的光緩緩流淌過他眼底。
「就今晚而已,」孟亦舟平聲說,「明天天一亮,一切都不會變。」
沈晚欲明白,什麼都明白,他使勁點頭。
孟亦舟伸出食指,動作輕柔地一一碰過沈晚欲脖子上那些紫紅色的痂,問他:「咬疼了吧。」
確實疼,但沈晚欲沒躲也沒後縮:「不疼。」
「知道我為什麼答應跟你過中秋嗎?」孟亦舟用指腹颳了刮沈晚欲的臉頰,就要收回。
沈晚欲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重將臉頰貼上去,貪婪汲取他掌心的溫度,搖了搖頭。
「跟蕭山沒關係,跟你每天給我送飯沒關係,跟月亮也沒關係,」孟亦舟手就擱在沈晚欲臉龐,虎口那道疤膈著皮膚,有點疼有點癢,「我答應來,是因為我知道成年人怯懦,要找個似是而非的藉口,才有勇氣去面對不可說的心事和過去。」
心微微提起來,孟亦舟還沒開始說,沈晚欲就預感到了緊張。
「沈晚欲,」孟亦舟聲色低沉,他微微俯身,「我確實忘不掉你,這七年來,沒有一天忘記過。」
聽著這夜色中的自述,沈晚欲眨眨眼,鼻腔就如扎進無數細小的尖針,眼眶的濕潤根本止不住。孟亦舟十分平靜,雲淡風輕地像在講別人的故事:」我告訴過自己,不過是失去而已,本來就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全屬於另一個人,不必難過。」
「這世界上的大部分對我來說並沒有多少意義,」講到這裡,他仍然是平淡的,「為了對抗虛無,我找到電影。可是你那麼的不同,你曾經讓我體會到了比電影還要多很多的快樂。你是知己,朋友,愛人。」
「你對我笑一笑,」孟亦舟邊說邊揉沈晚欲的頭髮,他柔和得像一輪月亮,「就像把一整個世界給了我。」
沈晚欲哭了,淚水無聲地滑出眼角,他靜靜地聽著對面剖開了一顆怦怦跳動的心。
「但是你走得那麼決絕,甚至連一句話都不給我留。你這個人,表面上溫溫和和的,其實骨子裡比誰都要硬氣,」孟亦舟平靜得像個假人,對面的沈晚欲每多聽一句眼眶就更紅一點,「我好恨你,又捨不得真的恨你,畢竟你讓我那麼的快樂。」
「按照世俗的定義來看,好像是我比你條件好,比你家世好,我一切都優勝於你,」孟亦舟修長指尖在他五官上跳舞,眉心,唇珠,下巴,最後在他鼻尖點了點,「但你知道嗎?在這段感情里,你才是那個主宰一切的王。」
沈晚欲心痛得有些喘不上氣,強壓著自己做了個深呼吸。
「我就是想不通,到底為什麼啊,」孟亦舟微微蹙眉,仿佛在思考一個異常複雜的問題,「為什麼你要在二十歲那年離開我?」
沈晚欲側過臉頰,捧著孟亦舟微涼的手,在眼淚婆娑里親吻他虎口的那道傷疤,嘴裡呢喃著:「對不起,對不起。」
他想起孟亦舟那件冒線頭的舊外套,想起他應酬回來的滿目愁容,想起宋丹如的死,劉紅艷的意外,他無法說出我不想拖累你,也無法說出孟亦舟是他心裡高懸不落的月亮,他捨不得讓月亮掉落泥潭,而一介凡人想要摘月,就必須要擁有數不清的錢。
沈晚欲說不出任何話,只能閉著眼睛,任由淚水淌滿雙頰。
「你走了以後,我跟自己講,沒有走不出的局,沒有邁不過的坎,也沒有忘不掉的人,人總是要向前看的,」孟亦舟臉上沒表情,手上為他擦眼淚的動作卻很輕,「可是我一想到我們的過去就會意識到那段日子是我生命里不可複製的快樂,我大概再也找不到比那更快樂的事了。」
「我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孟亦舟俯身,他看著沈晚欲哽咽的臉,明明五官皺在一起一點都不好看,但他偏偏被蠱惑,夜色和吐露的心事在背後助推,讓他探身吻住沈晚欲。
一個很短暫的吻,像漏掉的一拍心跳。
孟亦舟一點一點地吻乾淨沈晚欲臉上鹹濕的淚,他說:「今晚我明明是願意抱你的,等明早一醒,我肯定又要推開你。」
沈晚欲顫抖著反手抱住孟亦舟,留戀地嗅著他身上的味道:「那要怎麼樣你才不會推開我?」
孟亦舟望著天花板想了想,淡淡道:「不知道。」
沈晚欲去摸孟亦舟臉,陪他一起想辦法:「我追你,對你好,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孟亦舟搖頭。
「你要恨我就恨我,怎麼樣都行,我不會再走了,永遠等著你。」
孟亦舟還是搖頭。
這不行那不行,沈晚欲想不到別的辦法了,他從孟亦舟懷裡抬起腦袋,雙手捧住他的臉輕輕柔柔地吻他,像是彌補也像是贖罪,霓虹從窗口投進來,流淌晃動,照亮了兩具緊緊依偎的影子。
今夜一場貪歡,他們褪掉虛偽的外衣,枕著同一個枕頭,在不願意放手裡擁抱著對方沉沉睡去。
沒有人看到,窗外那座雪山正在慢慢融化,也沒有人聽到,梵音最後一句唱的是「兜兜轉轉,枯木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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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能與理性部分參考了哈耶克的《致命的自負》
第6o章給我一個吻
中秋就像偷來的一刻千金,好到沈晚欲捨不得醒,日高三丈了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