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了账,二人走到街上,太阳刚刚落山,仲夏的暖风吹拂着旺秋烫的面颊。她心想:真希望和大人就这样散步,一直走下去,没有目标,走到白苍苍,走到……
“你回来时,洛追没说什么吗?”
“除了那封信……差点忘了,大哥说去年雪顿节他们演的《诺桑王子》是洛桑改编的。另外,我总觉得他目光中有一种说不清的眼神。”
桑结察觉旺秋睥睨着靠自己很近,不由退了退,抬头看了看星空说:“时间真快,又要到沐浴节了。哎,旺秋,我想起一件事,近来事多,我恐怕顾不上去讲课,你帮我带一带新生。”
洛桑十四岁了,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听说今天集上有热巴表演,内中还有个汉人会变把戏,所以吃罢早饭就拉上根柱向镇上跑去。集上的人逐渐多起来,他们没有去贡布家的商铺,知道前晌铺子很忙。原来洛追为了方便群众,与老贡布商议,设一个收购点,有人送来猎物或药材,平价收购,再由铺子统一出售给过往商队,集日这天送货的人多,老贡布讲信誉,生意挺红火。
镇子南头围了不少人,二人挤过去,果然是热巴表演。先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在弦子伴奏下唱歌,洛桑一听,曲调很新,优美抒情,不像当地的那般粗犷,歌词是:
情人啊抛弃了我,
爱上另一个姑娘,
当心摔断双腿,
她家有高高的院墙。
唱完后,一位妇女提着几个图案漂亮的卡垫向观众兜售。
趁着换节目的当口,洛桑拉过小女孩问:“小妹唱得真好听,是什么曲调?”
小女孩见有人夸奖,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才学会的,这个调子叫朗玛,圣城那边刚流行的。”
“小妹叫什么名字?”
“卓玛。”
下一节目就是变戏法,只见表演者拿出一个空盆,让大家看了看,放在地上,然后用一块红布盖住盆口,嘴里不知说些什么,一揭开布,盆里出现三个鸡蛋,观众轰一声,接着又变出另几样东西,最后竟变出半盆水。
洛桑只顾看,待回头时不见了根柱,于是四下寻找。这时旁边过来一个中年人,说:“小师父是大寺的吧?刚才有一位小师父也在找人,比你矮点儿,胖胖的。”
洛桑一想定是根柱,忙问:“他在哪儿?”
中年人说:“你跟我来,小师父往那个方向走的。”
镇子本不大,往南走不远,周围就显空荡了。正是初秋,一片片庄稼等待收割,前边就是达旺河,河水翻着白沫,日夜奔流不息。
那汉子边走边东张西望似在寻找,忽然回过头叫道:“快过来,在这儿呢,在摸鱼。”
洛桑小跑几步来到岸沿儿,距河面有十几米,是个比较陡的斜坡,他看见一个穿僧衣的人正蹲在河边往水里看。他也没顾上细瞅,一边唤着根柱的名字一边蹴噜下去,待到跟前一瞧才知不是根柱,却好像在哪里见过,正要起身返回坡上,那人忽然手指水中喊:“快看那是什么?”就在洛桑扭头下望时,只觉那人用膝盖轻轻一拱自己的屁股,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穿僧衣的人会合岸上中年汉子迅离开,消失在人丛中。
水深又凉,僧衣浸水加倍沉重,洛桑憋着气乱扑腾,好不容易冒出头,刚想张嘴喊,一口水呛进又沉下。四周仿佛是无边的暗夜和浊水,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刹那间,阿婆和师父的面容掠过又消失了,半昏迷着顺水漂下,也就二三十米远吧,洛桑的手忽然碰触到一样东西,本能地一把抓住。
此处渔民多用枝条编织一张网下到河水窄处,枝条经水泡后下坠,以此捕鱼。洛桑抓住的正巧是这种网的网沿儿,自己也弄不清怎么挣扎的,终于从水中冒出头,喘了半天气,才睁眼四下望了望。天空湛蓝,秋阳灿烂,似乎谁施法术把他又拉回到这个明朗朗的世界。这里地形隐蔽,从路上只能望到河心,洛桑也无力叫喊,自己慢慢爬上岸,伏在地上吐了一滩水,把衣服拧了拧,吃力地上坡向贡布家走去。
快中午了,还不见洛桑人影,大家急得团团转。老贡布让根柱再讲讲分散开的经过。
“看热巴表演,人多,一挤找不到他了,这时一个中年人过来说:‘你叫根柱吧,你的同伴正找你呢,比你高、瘦对不对?’我一听准是洛桑,忙问去向,那人向镇子北边指了指,结果找到现在也不见人。”
“留下热热看铺子,咱们分头去找。”
老贡布往南走了没多远,现浑身湿漉漉的洛桑,正脚步不稳地走过来。他上前扶着,快步拉回了家。热热看见洛桑的样子惊叫一声,老贡布示意不要声张,让洛桑进屋换掉湿衣躺下。这一觉,直睡到快傍晚了才醒过来。看见孩子无大碍,老贡布才放下心,让热热端来酥油茶给他喝下,又让他吃了几块小点心,才缓过了劲儿。大家急问事情缘由,热热急得掉泪。老贡布让别人出去,单独问了洛桑此事的经过,最后嘱咐他不可外传。
天黑后,留下贡布看铺子,老贡布亲自去送洛桑。分别时,热热紧紧拉着洛桑的手,好像怕他跑了或又出什么事。洛桑很喜欢这个小妹妹,胖胖的脸蛋,滚圆的小手,脆脆的嗓音,每次放假都会准备一大堆吃食,大眼睛一眨一眨,总看着自己笑。这天晚上,洛桑有个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身边这个小热热,好像长成大姑娘了。
洛追加措听完老贡布的叙述后,只觉天旋地转,双腿瘫软,差点儿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