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彝微微一怔,不知為何,總覺得這話有些熟悉,卻又不記得在何處聽過,他想了許久,眼前漸漸浮起一片桃林,疏條光枝間,愛妻蹁躚迴旋,頭上金帶燦耀生光,身上白衣隨風飄舞——他終於想起,原來是她曾說過。
「不要緊。」他回答達及保,也回答妻子,「我們不在,花還是會開的。」
第69章故國喬木(三)軍潰
李沖一路駕車西行,攜老扶弱頗為支絀,虧得他自幼流蕩草莽,慣識世路,總算平安到達滎陽西側的須水鎮。離京越遠,路上越不太平,李沖教完顏寧與紈紈用碎布墊在齒頰間,采野梔子煮水染黃臉蛋,藍草根搗汁塗眼圈嘴唇,又教福慧將花白的頭髮剪下一綹,用米漿一根根粘在眉毛和下頜上扮作老翁。改裝完畢,三人面面相覷,都忍不住笑起來,福慧笑道:「姑爺好本事,我都認不出姑娘和公主了。」話音未落,李沖也走過來,頭髮鬍鬚亂蓬蓬地,一口白牙染得又黑又黃,敞著兩條腿,看起來倒有四十歲光景,紈紈本能地驚了一跳,旋即反應過來,小夫妻倆你看我我看你,手拉手笑個不住。
完顏寧立在一旁,也露出安靜的淺笑。她初時只是被迫出京,及至離皇宮越來越遠,心情竟越來越軒暢,眼前雖是「野哭千家聞戰伐」,她卻別有一番天寬地闊、山高水長之感,轉而發自內心地渴望走得遠些、更遠些。
路上餐風宿露、千里荊榛,但她並不害怕,因為受的苦越多,離那個金玉牢籠中的身份就越遠,她不由自主地歡喜,努力吞咽著冷硬的麥餅,甘之如飴。
夜裡睡不著的時候,她竭力側身貼著板壁,讓紈紈和福慧能在狹小的車廂里睡得舒服些。冬夜漫長的黑暗中,有許多張親切的面孔從眼前一一划過,嬤嬤、殿頭、流風、兄長、徽兒、姨父、姨母,還有身邊的紈紈與福姑姑,這些溫暖點滴匯入心底,最終萬流歸宗,化為丈夫寬廣的懷抱,一想到有他在此行的盡頭處遙遙相待,她便無畏萬難。
「長主,我方才從市集上聽到個消息。」李沖湊過來低聲道,「廣平郡王駐軍在滎陽。」完顏寧回過神,很快明白了他的主意:「好極!姑母從前待我們兄妹很好,只要福姑姑說戰亂中與你失散了,王爺定會保護紈紈,無需我出面。」李沖點頭笑道:「那就好。你倆雖要好,畢竟是欺君之罪,還是別教他冒險。」
紈紈自捨不得丈夫,更不肯與完顏寧分開,李沖笑道:「你沒上過戰場,不知道有多危險,前有敵軍,後有追兵,將軍武功再高,也保不齊一家子老弱。」福慧深以為然,勸道:「姑爺說得在理。姑娘和我先到王爺那裡暫棲,免得拖累了姑爺和都尉。」紈紈無奈,只得同意。李沖扮作車夫,將她倆送至滎陽大營外,親眼看見主帳親兵客客氣氣地迎了二人入內,這才放心載著完顏寧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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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大九年正月初一,宮中例行飲宴,因河南戰事千鈞一髮,兗國長公主又「病重」,皇帝也沒了興致,以節儉開支為由草草喝了幾盞羊羔酒就遣散眾人,只留下皇后、宋珪與潘守恆。
皇帝沉臉不語,宋、潘二人自然不敢出聲,皇后見狀,柔聲問:「陛下是擔心妹妹麼?」皇帝垂眼道:「京畿九路都已尋遍,開封府不可謂不盡心。朕瞧著此事蹊蹺,所以問問你們。」宋珪心中一突,躬身不語,皇后與潘守恆未揣摩出皇帝意之所在,也不敢貿然開口。
皇帝見眾人都不說話,只得道:「朕在想,她是不是和紈……仆散宜嘉一起跑了?」宋珪心虛,臉色登時有些變了,所幸低著頭未被皇帝看見。皇后不知實情,生怕皇帝以此為藉口派人追回紈紈,忙笑道:「臣妾倒不這樣覺得。她若和宜嘉在一起,只會連累宜嘉也被找到,妹妹聰明絕頂,怎會想不到?」宋珪巴不得這一聲,忙附和道:「臣也是這樣想。」
皇帝躊躇不語,瞥見潘守恆垂手立著,又問他的看法。潘守恆叉手一揖到底,靜靜道:「臣斗膽,臣以為長主即便設計離京,她所向之處乃是流血漂櫓的修羅場,不會帶仆散姑娘一起去的。」皇帝面色更青了些,宋珪忙道:「長主若有此心,上次去閿鄉時何必第二天就回來?」皇后倒不在意完顏寧的去向,只是不信一個深宮女兒敢去戰地,也附和道:「妹妹手無縛雞之力,又從小嬌生慣養的,到了那裡嚇都嚇壞了。」
皇帝沉吟片刻,皺眉道:「她是吉星,若真去軍中,興許會對戰事有利……唉,國家殘破至此,社稷存亡,在此一役,倘若真能打退蒙古,朕成全他們就是了。」宋珪一聽,喜出望外,又怕是皇帝試探,不敢輕易言語。倒是皇后想取悅皇帝,湊道:「陛下所言極是!戰勝蒙古是一喜,公主出降又是一喜,朝中馬上就要雙喜臨門,可不是否極泰來了麼!」
潘守恆臉色蒼白,卻也未敢逆觸帝後的喜興,宋珪正待說幾句吉利話將此事敲定了,忽聞內侍來報緊急軍情。
「陛下!」那內侍氣喘吁吁,滿面倉惶,「蒙軍攻鄧州不下,轉去掃劫唐州、方城、南陽,都……都放火燒成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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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拖雷決定孤軍北上。
此舉大出金人意料,因拖雷右軍孤軍深入河南腹地,前無窩闊台中軍應援,後有十五萬金軍追擊,一旦被包抄圍殲,便成四面楚歌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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