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亮了。
明亮的灯光下,整间房间一览无余。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房间,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一张张小床,尺寸都比普通的单人床还要小一些,明显是给婴幼儿睡的。
看长度,最多也就能容纳一个五六岁的小孩。
小床的制式完全相同,漆成纯白色的金属床架上落着一层灰。
能看得出来,床旧了,上面铺着的白色床品也旧了,因为年代久远,织物的很多地方已经发黄了。
当年睡在这些小床上的孩子们,想必早就长大成人了。
裴染越过成片的小床,看见了一样东西。
就在对面,紧靠着墙壁,立着一台巨大的银色的机器。
它很高,得有两米多,身体像是一根耸立的金属圆柱,从上到下分成可以扭动的几节,顶端装着微微突起的摄像头。
金属的圆柱身上,像八爪鱼一样,延伸出十几条触手一样弯曲的手臂,每根都有碗口粗细,上面布满像是可以随意伸缩的螺纹,末端逐渐收窄。
手臂顶端连着六爪的机械手,机械手的尺寸有人类手掌的两倍大,手指修长,结构分明。
此时,所有的触手都无力地垂落着,搭到地面上,向四周延伸,仿佛是从身体上流泻下去的银色金属瀑布。
它一动不动,像是彻底坏掉了,安静地站在那里。
它没有脸,也没有表情,却好像无限悲悯慈爱,望着裴染。
裴染如遭雷殛。
仿佛尘封在心脏深处的什么东西,突然被触动了。
亲切,温暖,柔软,又酸酸涩涩。
它从心底破土而出,向上升腾,不由分说,直冲上脑。
裴染站在门口,呆立了好几秒,忽然飞快地跑了过去。
她快速穿过一张张小床,完全不理会腿敲在突出的床角,终于奔到了机器面前。
眼眶莫名其妙地发酸,裴染遵从自己的本能,拨开流泻的触手,钻了进去,张开双臂,紧紧搂住它圆柱形的身体,把头贴在它冰凉的金属外壳上。
它的身体丝毫都不柔软,甚至是极其坚硬的,却让裴染从内心深处升起一种无比安心的感觉。
恍惚中,仿佛应该有那些满是螺纹的金属触手,百忙之中,分出一两根,在半空中弯曲着伸过来,轻轻把她搂住。
可是金属外壳经年累月,已经失去了原本闪耀的光泽,上面密布着横七竖八的细微划痕,触手上的螺纹间也有了隐约的锈迹。
它沉默安静地站着,像凝固在时间中,完全不能动了。
汹涌的情绪不受控制。
裴染没再限制它,任它自由滋长。
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淌在它的金属外壳上。
裴染轻轻叫出声:
“妈妈。”
兰萨跟过来了,安静地站在几步之外。
“那次出事后,就一直放在仓库里,前两年我又把它挪回来了,没再动过。我曾经试着想把它修好,可是又不敢。核心处理器已经损坏了,就算真的重新修好了,就算和以前一模一样了,可它还是我们的那个妈妈么?”
他说:“我觉得,还是就让它在这里沉睡吧。”
裴染仍然听不懂他说的话,也想不起来他描述的这些事,却本能地抬起头。
她看见它金属的头部,靠近墙的那一面,被轰开了一个大洞,看起来应该是枪击的结果。
洞口里黑暗一片,没有任何蓝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