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很喜歡社交。」印寒抿唇,他扭轉方向盤,汽車拐進小區,「我坐在一旁看你說話,感覺你在發光。」現在的月亮不發光了,陰鬱的墜在天邊,像一團硬邦邦的鵝卵石。
「我大一開始籌備創業,到今天,七年了。」明月鋒說,「感覺用光了三十年的精氣神。」他困得睜不開眼,靠著車窗打哈欠,小聲嘟噥,「英國經常下雨,一下雨我就想死,飯也難吃,小偷還多,真不知道那個破地方有什麼好待的。」
「然後呢?」印寒問。
「我拜訪過幾個英國著名的設計大學,結交了一些個教授和設計師,就去了義大利。」明月鋒說,他想到哪說到哪,內容沒什麼邏輯,「義大利的飯好吃,晴天多,曬太陽讓我好受一點。」
「走在撒丁島的沙灘上,我想著,我要帶你來看。」明月鋒說,「沙灘很好看,海也很好看,就不知道為什麼,我高興不起來。」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像蚌殼顫顫巍巍打開一條縫隙,將這些年創業的苦澀盡數傾倒。他捏了捏酸澀的鼻樑,唇瓣抿起,流露出幾分軟弱:「我知道你這些年覺得我莫名其妙,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在忙什麼。」
「明月。」印寒早已把車停進車位,熄滅發動機,拔下車鑰匙,安靜地看著明月鋒,「我們是朋友。」
「朋友應該無話不談。」印寒拉起明月鋒的手腕,將他拽近一點,「需要一個擁抱嗎?」
明月鋒看著印寒漆黑的瞳仁,感覺被蠱惑了。他湊過去,主動抱住印寒,左手向上,指尖犁過蓬鬆的捲髮,像摸貓一樣揉了一通,下巴搭在印寒肩上輕而淺地呼氣,仿若遠航的旅人找到一處避風港。
印寒穩穩地坐著,任他依靠,他說:「我買了樂高,要上樓拼嗎?」
「好。」明月鋒本想打,又覺得沒什麼意思遂壓下,跟在印寒身後上了樓。
茶几上擺放著一個樂高盒子,封面印著一輛911,印寒說:「夠拼好幾天了。」
「嗯。」明月鋒彎腰換鞋,兩人的角色倒了個個兒,印寒說,明月鋒聽。
晚飯是印寒做的小炒肉和番茄炒蛋,明月鋒恢復了些食慾,慢騰騰地吃。
印寒說:「吃不下就等等再吃。」前些日子嚴重的時候,明月鋒一天只吃一頓,半夜起來找吃的,冰箱裡總留著半碗飯,微波爐熱一下就能吃。
明月鋒夾一塊青椒,伴著米飯吃下去,濃密的睫毛在頂燈的映照下,投射一圈弧光。
印寒為他添水,洗了兩個清甜的李子,放在他碗邊。
明月鋒也不說話,餐廳里只剩下咀嚼的聲音。
月亮借太陽的光照耀人間,只有清輝,沒有熾熱,無法溫暖別人。這也是印寒想了許久,才想明白的道理,明月鋒就如月亮一般。所有人都能抬頭看見他,與他交談幾句,卻走不進他心裡。而摘月,聽起來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明月鋒悶頭吃飯不說話的模樣,冷淡疏離,眼尾透出些許厭世,顯露他的本性。
印寒看著明月鋒,眼睛一眨不眨,雙臂規規矩矩地疊放在餐桌上,像等待老師抽背的小學生。灰貓澤澤跳上餐桌,坐在他身邊,一大一小乖巧無比地看明月鋒吃飯。
「幹什麼。」明月鋒瞥他一眼,哭笑不得,「再看收費啊。」
「喵喵。」灰貓對情緒變化極其敏感,察覺到這幾個月明月鋒不開心,生性高冷的貓咪經常跟在明月鋒身後,亦步亦趨,形影不離。
明月鋒揉了把灰貓的腦袋,看著貓咪鼻子兩邊的白毛,說:「澤澤今年多大了?」
「快八歲了。」印寒說。
「真快啊。」明月鋒感嘆,「我印象里它還是你剛領養的樣子。」
好不容易吃完一碗飯,明月鋒端起碗筷去廚房刷洗,印寒站在旁邊,把灶台擦得乾乾淨淨。傍晚時分,兩人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攤開圖紙,一點點把911拼起來。
「你喜歡這輛車?」明月鋒問。
「還可以。」印寒說。
「等你博士畢業,我送你一輛。」明月鋒說,他能給印寒的只有錢。
他給不了印寒想要的,此時此刻,金錢顯得無比蒼白。
印寒說:「好。」
見印寒坦然接受,且沒有逼迫他要精神層面上的回饋,明月鋒臉色好看了一些,撿起一塊小零件尋找它應該在的位置。
灰貓坐在地毯一角,好奇地伸出爪子扒拉塑料齒輪。
「看好澤澤,別讓它瞎吃東西。」明月鋒說。
印寒一把捂住灰貓的嘴巴,提起後頸把它扔進主臥,反鎖房門。
樂高911,一千多塊零件,明月鋒和印寒趴在地毯上拼了三個小時,堪堪拼出個底盤。四個月時間,明月鋒從拼圖,到拼樂高,大大小小拼了四五十個模型。印寒買了兩個個木製玻璃櫃擺放成品,還牽了燈線裝飾展櫃。
一塊一塊拼圖,像把他的人生重拼起來。他沒有親生父母,但養父母給他的關愛不亞於親生父母;他有朋友,雖然走一路丟一路,但總歸是不缺友誼;他有發小,雖然藏著不可告人的心思,但維持著岌岌可危的理智;他有金錢和事業,單單這兩項,就已經越許多人。
「印寒。」明月鋒放下零件,活動了一下酸疼的脖頸,抬手摟住小夥伴的肩膀,「你有煩惱嗎?」
「有。」印寒說,他把手中的零件扣在車底盤上,發出清脆的「咔噠」聲,「許多小煩惱,我當場就解決了。」至於解決不了的煩惱,正坐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