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鋒說:「今天別走了,陪我休息。」他罕見地表露軟弱,像是重壓之下破罐子破摔的難過。
印寒吃完雪梨,收起瓷碗去廚房刷洗乾淨,洗澡換衣上床,靠牆躺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明月鋒,肉眼可見的歡喜。
明月鋒關掉頂燈,仰面躺下,呼吸均勻,他睡相極好,能保持一整晚不動彈。心事重重之下,往日質量過硬的睡眠,今晚也變得飄忽不定,明月鋒雙眼輕闔,仿佛躺在淺淺流動的溪水中,陽光透過清澈的水面照在他臉上,一大群錦鯉逍遙自在地游過身旁。他浮起來,腳下是滑膩冰涼的鵝卵石,眼前是川流不息的公路。以他的身體,分割兩個世界,腰以下是森林,腰以上是城市。
明月鋒看見印寒走過來,站定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親他一下,腳下生出繁茂的根系。印寒抱住他,手臂化為樹枝,將他緊緊纏繞,一隻喜鵲飛過來,在印寒蓬鬆的捲髮上做窩。
冷涼的月光照射入窗,察覺到明月鋒陷入淺眠,印寒睜開眼睛,小心翼翼地半撐起胳膊,支著頭觀察身邊小夥伴的情況。明月鋒全然放鬆,毫無防備,印寒湊過去,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明月鋒耳邊。淺粉的唇印在明月鋒額頭,接著向下,掠過鼻尖,停在唇角,印寒屏住呼吸,他似乎聽見腦海里神經緊繃到近乎斷裂的聲音,低頭,克制而溫柔地吻住兩片薄厚適中的唇瓣。
心中的猛獸蟄伏了十幾年,於濃稠漆黑的夜色中,緩緩睜眼。印寒不敢貪多,舌尖舐過,留下一道曖昧的水痕,接著翻身躺平,咂摸那一點偷來的甜。接著他理直氣壯地摟住明月鋒的腰,將對方扒進懷裡,閉眼睡覺。
明月鋒不是沒有察覺,夢裡親吻的觸感太過真實,但印寒頭上頂著只嘎嘎大叫的喜鵲吸引了他的視線。他靠在樹幹上,仰望越長越高的印寒大樹,眨眼間,大樹消失不見,城市和森林也銷聲匿跡,明月鋒獨自飄蕩在無垠的宇宙中。他降落在光禿禿灰撲撲的月球上,眺望遮掩半個天幕的藍色水球。
整個夢像一個警告,又或是預兆,明月鋒醒來,深覺喘不上氣。印寒的手臂牢牢地勒在他腰腹間,腦袋也埋進他肩窩裡,導致明月鋒一睜眼,驚訝地深呼吸,鼻腔吸進一根纖細的捲毛,被刺激得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阿秋!」
「印寒!」明月鋒惱怒地掙了掙身體,想要擺脫宛如牛皮糖一樣的髮小,怪不得他夢見印寒變成大樹,這傢伙都快鑲他身上了。
「喵。」聽到動靜的灰貓,站在門框旁探頭探腦,好奇地歪歪腦袋,觀察兩隻手腳打結的人類。
「我去做飯。」印寒一個鯉魚打挺翻下床,小跑出臥室,背影猶見幾分歡悅。
明月鋒無奈地坐起身,因公司事務造成的煩悶被印寒折騰得忘卻些許,他拍拍床鋪,對灰貓說:「上來。」
灰貓縱身一躍,跳進明月鋒懷裡,仰起腦袋用濕漉漉的鼻頭蹭他的下巴。
印寒上午有課,明月鋒便獨自前往公司,海淀黃莊距離百子灣要穿過大半個北京城,乘坐大概一個多小時的地鐵,下車時明月鋒暗暗決定晚上回空置三年多位於崇文門的自家小屋。
公司前台靜悄悄的,明月鋒推開玻璃門,直奔設計部。大開間裡來來往往的員工看到明月鋒,紛紛停下腳步,或驚異或好奇地目送他的背影。賴祥雲打開門,笑眯眯地走向明月鋒:「明老闆,進屋談。」
「今天不找你。」明月鋒敲敲桌子,示意面前的設計師,「小吳、小齊,把你們電腦里存儲的過程稿整理一份發我。」
兩位設計師雙雙看向賴祥雲,賴祥雲說:「看我做什麼,給明老闆發一份。」
明月鋒察覺不對勁,他說:「不要耍滑頭,我知道公司里有內鬼。」他盯著賴祥雲,試圖從對方偽裝的笑容中找出漏洞。
「明老闆,這話說得有點過了啊。」賴祥雲說,「你負責的項目出現問題,誣陷打工仔多不合適。」
明月鋒手機嗡嗡作響,一共三條信息,前兩條是兩位設計師發來的草稿圖,後一條是翻雲公關的邢泱【明老闆,三個橙子發布過程稿了。】
「這過程稿有用嗎,要不要市場部的同學幫忙用官方微博發聲明?」賴祥雲故作關心地問,笑容中的惡意不加掩飾,「明老闆不要單打獨鬥嘛,咱們是一個團隊,合該相互照應。」
明月鋒冷哼一聲,環顧四周,近一百號員工悉數是陌生面孔,賴祥雲趕走了所有的初創員工,若非印寒堅守法務部,他明月鋒在國內業務線沒有一個親信。
「你知道你最可憐的是什麼嗎?」賴祥雲踱步到明月鋒身邊,小聲與他咬耳朵,「你最好的朋友,最希望你破產。」說完,他輕輕環抱一下明月鋒,像交情深厚的老朋友一樣攬著明月鋒的肩膀向門口走去,「發生這樣的事,大家心裡都不好受,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要有太大的壓力,事情會解決的。」
明月鋒將賴祥雲的話歸結於挑撥離間,他絲毫沒有懷疑印寒的真心。印寒本不需要幫他照應國內業務,出於兄弟情誼,才堅持參與大大小小的會議,幫助明月鋒掌控公司發展情況。印寒希望他破產,為什麼?他和印寒是一家人,兩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反倒是賴祥雲的話沒頭沒腦,頗惹人發笑。
「你別忘了,我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明月鋒說,「這是我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