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鋒瞧他那副掩耳盜鈴的模樣,氣得想笑,手指骨節敲敲桌面:「別裝聾。」
印寒端起碗,拌著青椒炒肉把米飯扒拉乾淨,抄起水壺給雙方的杯子加滿檸檬水。
看起來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
明月鋒沒脾氣了,他叫來服務員結帳,拎起文件包問:「你騎車,我打車?」
「我可以帶你。」印寒說。
「騎車帶我啊?」明月鋒走到自行車後,摁了摁支撐在後輪上的鐵架,「結實嗎?」
「那你騎車帶我。」印寒無所謂誰帶誰,只要和明月鋒一塊兒,他就開心。
「算了,信你一次。」明月鋒絲毫不介意自己穿著高定款西裝和長風衣,將文件袋掛在車把,抬腳跨上自行車后座,皮鞋踩著車輪兩側細窄的踏板上,拍拍印寒的腰,「嗚呼,出發!」
印寒彎彎眼睛,腳掌用力一蹬,自行車滑出去兩米,自由地穿梭於大街小巷間。兩個年近三十的男人像無憂無慮的青少年,一個扶著另一個的腰,大呼小叫地路過菜市場、公園、胡同,最終停在居民樓下。
明月鋒呼嚕一把印寒毛絨絨的捲髮,提起對方羽絨服的兜帽扣在他腦袋上,說:「出汗了,小心著涼。」
印寒眼瞳亮晶晶的,伸手去拉明月鋒的手腕,強行與他十指相扣,他說:「答應我吧,明月。」
「和我談戀愛。」印寒說,他抽出文件包里的玫瑰,攥在手心。他額頭是汗,手心也是汗,難耐地舔了舔乾燥的唇瓣,「爸媽那邊我去說,他們會同意的。」
「印寒。」明月鋒後退一步,狼狽地躲開印寒迫人的視線,「我不敢賭,也賭不起。」他劈手奪過印寒手裡的玫瑰,胡亂塞進口袋,焦躁地原地踏步,像一頭困頓已久、敏感多疑的野獸,「我覺得我們沒必要一遍遍反覆糾纏這個問題,我的答案永遠是不行。」
「你從來沒有真正的開心過。」印寒擰起眉頭,強行把明月鋒拽上樓,打開門,將對方摁在牆上,「你折磨我的同時,也在折磨你自己。」他撫平明月鋒眉間的褶皺,輕輕將吻印於眉心,「別難過了。」
陳年的疤痕是一塊根深蒂固的頑疾,明月鋒說不清他為什麼過不去這個坎兒,中考後的暑假,那道晴天霹靂的消息,將他的靈魂囿於夕陽下的公園,再談不上自由。
如果父母是被他人謀害,明月鋒便會傾盡全力實施報復,報復成功後許能痛快地生活,然而明室輝和林子琳是完美的父母,他們安排好了一切,對付控制欲十足、貪得無厭的親戚,留下齊全且公證過的遺書,並把年幼的孩子託付給負責任的摯友。
長大後的明月鋒一身清爽,無仇無怨,理應瀟灑自在,如果他沒有對印寒起歪心思的話。
再精明勢利的人都會有某一些堅守的道德高點,對著楚悠和印誠久,明月鋒實在說不出「對不起,我和你兒子談戀愛了」之類的話,這聽起來像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明月。」印寒掏出明月鋒風衣口袋裡的玫瑰,隨手扔進垃圾桶,「我可以等。」他捨不得把明月鋒逼到死角,雖說他設想過無數次監禁月亮的方案,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會著手實施。
他想要明月鋒高興一點。
「扔它幹嘛。」明月鋒推開賴在身上的印寒,彎腰拾起垃圾桶的玫瑰花,插進茶几上的花瓶,和枯萎的姬金魚草花枝挨在一起。他放下文件包,脫掉外套,「我去洗澡,你把貓餵了。」他匆匆走向衛生間,「咣當」一聲關門,打開花灑,冰冷的水柱將他從頭到腳澆個濕透,腦子清醒許多。
他長舒一口氣,就差一點,差一點他就要點頭同意了。
數數日子,印寒就這個問題磨了他十年多,別說明月鋒一顆心是石頭做的,就是螺紋鋼做的,也得被印寒磨出個洞。事實也確實如此,明月鋒抬手,掌心壓在胸口,感受砰砰直跳的心臟。他無數次幻想過這世間存在一個沒有道德和法律、沒有時間和空間的角落,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擁抱和親吻印寒,指尖犁過對方濃密蓬鬆的捲髮,在任何一處白皙的皮膚印上吻痕。
可惜世間沒有洞天福地,他也不能隨心所欲。
接下來籌備明珠峰會的日子,明月鋒有意無意地避開與印寒的正面接觸,但收效甚微。印寒口口聲聲說可以等,動作卻不老實,他掛著顧問的名頭來斯賓塞幫忙,動不動就把明月鋒堵在辦公室動手動腳。大多是摸摸手,摸摸臉,摸摸頭髮,明月鋒嚴重懷疑印寒把他當成澤澤對待。
「不是,你忙工作就算了,怎麼還要在這兒改作業。」明月鋒看著紅木桌另一邊的印寒,「你把同事得罪到不讓坐辦公室了?」
「不用你管。」印寒說。
「好好好,坐我辦公室不讓我管。」明月鋒說,「你是全中國最能擺譜的顧問。」他拿起筆記本電腦,「我去開會,你等我一起下班?」
「嗯。」印寒應道,捏捏鼻樑,被糟糕論文破壞的心情因著明月鋒的話語多雲轉晴,他抓住路過月亮的衣擺,進而向上,得寸進尺地攥緊領口,拉向自己,挺直腰杆,理直氣壯地親一口,「去吧。」
明月鋒眉頭微蹙,倒也沒說什麼,似是已然習慣,抱著電腦趕往會議室。
玻璃幕牆的會議室中坐著一道清瘦的身影,明月鋒推開門,打招呼:「穆總,下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