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法院出来,何意羡已经头脑中梳理清晰了。在去拘留所的路上,想到束若悦可能的状态,何意羡眉头紧皱着。
因为要说我国拘留所的条件,何意羡最门清了。他当年是二十人间大通铺,手腕内侧现在还有一块冻疮留下的疤。里面最痛苦的不是和外界断绝联系,有个传统的投币电话就当宝贝,而是没有钟表。何意羡十足的良民,但好多次被当做犯事的替罪羊被挂在铁栅栏门上。一个手腕拷在门上高过头顶,他就这个姿势,天天问公安警察,问保洁阿姨,问一切人,几点了,几点了,现在几点了?招人烦了,被打了,愣愣,还问。长此以往几乎变成铁笼子的一件挂饰,路过的人都莫名被他感染出一种青灯古佛的寂然。最好的是有次真病了,拖着被脚镣磨破的双脚被打包到了隔离点,伙食没改善多少,最重要的是下午能一会放风。太阳的方位告诉他今夕何夕。
不过,女嫌疑人的待遇应该要好一点?
只见束若悦穿着一个蓝色号服,上面印着拘留所的字样,就是感觉人像鱼眼镜头照的,瘦了长了,头有点乱,其余还保持着她那种可伸缩的优雅。
隔着羁押室的一面玻璃,何意羡将材料依次放在桌上,说:“毕竟会见次数有限,我建议你跟你的律师毫无保留地长话短说。”
束若悦微笑:“你需要知道的,你已经都知道了。”
何意羡摆摆手做了一个“得了、得了”的手势,不耐烦地看着笔记上那些字母和数字,心里充满了无聊和抵触,说:“那我们简单过一下。”
“束若悦,女,满族人,三十一岁。五年前你开始利用白手套非法敛财,具体指你的白手套在‘前台’负责‘赚钱’,你联络国家干部在‘后台’为他们大肆提供帮助,做‘影子股东’。你们达成了无间的合作,甚至部分国家工程、土地流转、存贷款项目,都被你掌控。你不仅与多个男性领导同时交往,还将他们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权钱交易网络。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你利用自己在这个网络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参与了35o亿社保基金的挪用和贪污,委托给私人公司进行投资。这些公司并非合法合规的机构,而是他们你控制或者参与的公司。这些公司以高额的回报为诱饵,实际上却进行了高风险、高杠杆、甚至虚假的投资行为。将社保基金用于炒股、赌博、洗钱等非法活动,这35o亿被你和高官共享,至今未归到它正确的用途上。”
束若悦说:“何律师,你是否有些偏题了,你搞清楚我被指控的罪名是什么?你看清楚,我坐在这里,甚至不是因为刑事拘留。”
何意羡还真配合地看了一下周遭,转着笔说:“那姐,你是没忍心一次性交代那么多啊?先说个偷税漏税,试试水。你是自啊,是收到风了要动你了,与其被抓不如自,这种策略现在好流行的。”
束若悦笑道:“风,哪阵风?什么方向吹来的风?为什么有些人在这风里就会判极刑,而有些人则能安全着6安享晚年,有些正常的工作开支也会定义为贪污,挪用公款,而有些滥用职权的却被定义为调度有方或者功大于过?风一吹过去,就知道谁是落水狗,关键是看落没落水而已,没落水的是神,落水的才是狗。何意羡律师,我相信你能御住东西南北的风。”
何意羡抱着臂,失笑:“别骂了。”
束若悦说:“看来你对事实情况胸有成竹了,我们没有什么值得沟通的了。我还有些可用的资源,我的事情不会那么快开庭。所以我的诉求就是保住韩其亮,不要让他狗咬狗害死一整条线上的人。”
何意羡看着她,一颗贪心太重,这样的人即使给她整个世界也未必能满足,忽说了一句极其多余的话,“何必呢?”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家族的第五代一个顶用的男人都没有,你认为我是何必?”
“你稳点,钓个金龟婿。”
束若悦笑了道:“哪有金龟婿?都是中山狼。宇文泰娶了千金小姐,借了岳父很多钱组织人马,自立为帝。迟重瑞入赘给陈丽华,还是和尚。祁同伟娶了梁璐当了厅长,最后可以单飞。张家莲花给武则天当男宠,双双被杀头。这说明什么?说明一个男人得到资源权力的女儿,可以继承资源和权力。如果娶资源和权力的女性本人,男人就只能一直被利用。你听好了,从来只有我利用男人的份。”
“利益关系总是会伤人。”
“难道你认为人与人之间存在非利益的关系吗?难道你认为白轩逸也不会为了利益关系,嘴上说着正义和公正,却在背后做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说过只要是接到关于举报何意羡这个人的,通通给我瞒过去,就当视而不见?别高看人心。”
何意羡笑出来有种轻松的深刻:“我觉得你找白轩逸挺好的。”
束若悦说:“他是挺特别的,不过你该走了。”
何意羡利落地起身走了。这地方成分复杂,到门口看到两个工地上烧电焊的农民工,因为没有电焊证,也被关进来几天。何意羡让人给束若悦单间,几套号服换着穿。
回到车里,何意羡头一次会见当事人,有种没由来捏巴受气的感觉。只因不知道束若悦的底牌到底如何,帮了她,回报多少,也不知道加多少煤能让火箭飞起来。
不禁想去寻一下孟。有理由相信,把孟带到拘留所去,束若悦看一眼就会哭得梨花带雨,心里的防线不攻自破。
正要回复孟那一串未接来电,何意羡从朋友圈听说,招待处主任正在大摆接风宴。
这一次接待中央的观光团,听说每个人都要政审的那种,不然你突然拿出一张条幅来咋整。领导来的前几个小时,公安、特警带着各种设备,牵着防爆犬到处安检。那防爆犬黑白花,脏歪歪的,这里钻钻那里闻闻,跑得特别快。
有个法警感叹,有条警犬最迅,这个门跑进去,转眼就从那个门跑出来了,比猎豹都快!何意羡直觉找过去,果然是白轩逸以前的御用大狗,全身乌黑油亮的,肚皮和腿的毛色赤金,腿长肩高,很是精干。何意羡蹲下来撸了好一会。连麟可没想到何律师这么有爱心,说这狗凶着,你小心啊。何意羡揪着狗耳,说你敢咬我,我踢死你,不对,警犬是有编制的,踢警犬就是袭警,至少得是拘留,对不对,那要是被警犬咬了是不是可以当街大喊:哇,警察咬人了哎,嗯?小狗警长白轩逸你说对不对?
想到这里不禁烦心事一扫而空地笑了。何意羡打算把孟放一边,先去疏通疏通孟长庚,毕竟法院判无罪,还得检察院不提起抗诉了。
何意羡到的时候,各位领导正在唱kTV。都已喝多了,说大家都是人民子弟兵,喊着其中一个人叫指导员,一副烈火炼真金,危难见真情的模样。
孟长庚见到何律师多惊喜。何尝不知道何意羡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但何意羡也太能提供高层次的情绪价值了,他说白了就两点:第一我对你的处境颇有同感,一声我懂你胜过千言万语;第二我疼你会像疼我自己一样,我对你的遭遇有切肤之痛。
钻营或许鄙下,但钻营从不简单,这跟钻洞之于鼹鼠是一样绝对必需的,这是一件极度考验人心态的活儿。何意羡专注道而不是术,术千变万化,大道至简。
所以他入场之后也没有讲两句话,孟长庚便点了一《敖包相会》,麦克风一个给自己,一个给何意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