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縱橫和夜明珠聞著杏花香,靜靜聽著老嫗閒話從前。
「他的鼻子有點兒窄,眼眸狹長狹長的,凹進去的樣子。笑起來,唇珠甚是分明。不笑的時候,酒窩反而露出來了。你說,這麼討喜的面容,怎麼便一世輾轉呢。「
杏苞鵝黃煨,檀枝鴉黛生。沉鯉水中臥,珠淚也瓏明。
「他十六歲便丟了。丟了整整這麼多年。有時,老朽便胡思亂想,寧願他欺師滅祖,寧願他喪盡天良,寧願他把自個兒活活氣死,也好過這般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真的。只要能見著他的影兒,便是往死里折磨老朽,也甘願。「
夜明珠還是一言不發。她輕輕折下一枝粉杏含露,對著紙窗,插在豆腐婆婆霜白的盤髻里。她亦不知自己為何要這般做,是為全她的勸慰之情,為了要她如杏花般復甦,還是為了心中那一點感同身受,無人知曉,無從道出。
天地間有微微的窸窣聲。青鯉魚流淚了。
兩個時辰後,縱橫和夜明珠撐著柄淡紫如意棠棣紙傘,走在煙雨菲菲的桂子鎮。米酒的滋味還在舌尖,杏花的殘香猶留掌心。
」她放不下的兒,已是死了。這卻如何是好。「
「隨緣罷。莫說與她知曉,她知曉了,徒增悲痛。只當是不知,還有可轉圜。「
「說的是。可無論如何,都是那麼殘忍。哎,世間的事都是這樣,不存在什麼對錯,只是去往不同的方向,背道而馳。」
「那你還說貪戀人間。」
「正是因為有生,老,病,死,求不得,放不下,愛別離,恨長久,歡喜才有意義,人間方值得貪戀。人人只道天宮毫無瑕疵,可這無暇,亦不如有血有肉有暖有冷來得鮮活。」
「說的是。可我卻覺得,與你走這一遭,我貪戀的,並不是人間。」
「是什麼呢?」
「是你。「
夜明珠驀然握住縱橫的手。
縱橫:「???你這是飢不擇食了嗎,美人兒?」
夜明珠不知如何是好,只緊緊握著她,她的掌心柔軟又溫暖。
「我不知……怎麼說出來,「夜明珠是個九千多年單身的老妖精,多年來一直覺得自己是珠,多半無情無愛。可她在縱橫身邊的時候,有一簇花栽上心頭,逐漸根深花展。她笑起來她亦歡喜,她戲謔調笑她便心跳不住,她溫柔她便如飲春風,吹度了玉門關幾千幾萬載;她身陷畏難時,不待取捨,雕冰刀已凌厲握在指尖。甚至她不在眼前,她都有些微微的慌亂,捨生酣戰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