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匣奉上清茶待客,那粗陶茶壺微微有些粗礪,不過顏色是清雅的竹青色。
謫匣低聲道:「當年,那個白衣裳的姑娘呢?」
縱橫笑著指了指自己肩頭。夜明珠飛到一旁,又變作美人,雙掌平接,微微頷道:「謫匣姑娘安好。」
謫匣也為她斟了一盞茶。
風吹起鵝黃嫩柳,天地靜寂,枝纏回欄。
黃葉溫潤,碧枝窈窕。
謫匣見她二人彼此珍視,一如十幾年前,無論是容貌還是氣質,皆無變化,看在眼裡便覺得熨帖。
房中忽有姑娘的聲音傳來:「阿娘,敢是有客人來了?」
謫匣笑了笑,朗聲喊道:「沒事兒,你別怕。是巷子裡住的家鄰,來說兩句話兒。」
此後的一刻鐘里,縱橫和夜明珠靜靜地喝茶。謫匣陪著她們,隨手從矮桌下取出來一方針線盒兒,什麼都不說,嫻熟地做著針線。她在縫一隻袖子,在袖口繡上了白兔和柿子,白兔銜著玉如意。
典故便是「事事如意」。
眼前這個溫柔嫻靜與人間和平共處的婦人,怎麼都和當初的怖異怪鬼聯繫不起來。
茶雖淡,夜明珠還是溫柔道:「在此謝過姑娘的茶。」
縱橫道:「姑娘,你還恨不恨小枝?」
其實,謫匣如今的年紀,再稱姑娘,勉強了些。合該稱夫人才是。
謫匣一壁為夜明珠續上茶,一壁道:「她當年辜負我,折磨我,我當然是一輩子不能原諒她。她不值得我去原料。但是,她也不值得我去記恨。一切都算了。」
縱橫望了望這院落里的陳設,有垂柳,有芭蕉,有石榴,有春桃。柳樹下擺著紡車,石井旁是待洗的衣裳,高遠蒼穹上雲絲繚繞,照耀在這樸素的瓦檐上。方才她餵過的鳥雀,時不時落在檐角聽雲銜風。
「看到你過得好,我便放心了。」
謫匣眉間惻隱:「只恨我當年,這麼對那個無辜的姑娘。如今想來,我如此殘忍,和小枝又有何分別!其實,在明白痛苦的滋味後,更不能去傷害旁人,傷害旁人,看似是解脫,其實是屈服於痛苦。正是因為人世間有殘忍的部分,我才更應該溫柔。」
縱橫將清茶一飲而盡,如含秋水的眼眸望著夜明珠,隨後調皮地眨了眨眼:「呀,小白,你說得對,謫匣姑娘的茶很香。」
夜明珠溫柔地撩了撩她的頰邊青絲。
「家鄰們都說,我一個女人,照顧這麼個無目無肢的姑娘,辛苦了些。」謫匣望著竹青茶壺,若有所思,「若說辛苦,的確辛苦。可是比起我背負仇恨活得那些年,卻算不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