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想,老人家當真料得不差,青鯉槐序早已得道成妖,他不離開桂子鎮,是因為掛心您。您卻也掛心他。
這樣微妙又溫暖的牽腸掛肚,一端聯繫著將行就木的老人,一端聯繫著風華正茂的青鯉妖,世間之事,便是這般令人喟嘆。
縱橫道:「四十年了,這麼久。」
豆腐婆婆滯笨地捏碎紅菱,灑下水缸。卻沒有青鯉魚鳧來啄食。
縱橫身子靈活,往水缸中一瞧,登時驚甚:「鯉魚呢?怎麼不在了?」
槐序不見了。不僅豆腐婆婆尋不到,夜明珠和縱橫收集昨日入前塵的息澤,也尋不得他。消失得徹徹底底,仿佛從未存在。
婆婆駝著背,像被驅趕的犬馬一般圍著小酒寮轉來轉去,可是哪一寸角落,都沒有那一尾青鯉魚。
「魚怎麼被偷走了……」婆婆手足無措地坐在搖搖晃晃的木凳,兩隻手仿佛從未相識一般你攏著我,我摳著你。夜明珠想,一個人失去了最後擁有的一點兒東西,便是這般反應。
婆婆沒有落下眼淚,苦到深處,眼淚會在從前歲月的一個時刻悉數流盡,猶如井泉乾枯。
夜明珠轉念又想,槐序不會被凡人擄去。他是妖。他留在桂子鎮是因為心甘情願,倘若離開,亦是心甘情願。
他怎麼驀然離開了呢?
縱橫小聲道:「他是不是,為了不讓婆婆掛心,去得放心不下,所以自己離去了呢。」
夜明珠頷:「興許。」
「那你我,以後可就見不到他了。」
「他會去何處呢?」
「可能像你我一般,在人間遊歷,行至何處,便留在何處。也許留一個時辰,也許留一年,也許留一世。「
豆腐婆婆在桂子鎮集市上見到她的青鯉魚,是在四十餘年前。
那個時候,槐序不過九十四歲,雖已修出喜怒哀樂心耳神意,卻未曾修出人形。妖過百歲,方可得人形。所以他被罟自水中捕出,反抗不得。只能在集市上慢慢等死。
旁的鯉魚雖說也是命不久矣,但最不幸的,還是槐序。因為他對即將到來的厄運知曉得清楚。
攤主是個不惑之年的男子,一壁殺魚,一壁招徠客家。槐序看著同類的鱗片像雪一樣撒在水裡,流淚了。
只有對人間悲痛了如指掌之人,方能感知一尾鯉魚的無助。杜媼擔著買來釀酒的粳米和椒草,路過槐序。她粗布的墨紫裙擺沾滿塵泥。看到了魚目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