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秦山,身高过1米8,由于常年练舞加健身,他有着一身结实的肌肉。夏天穿着背心,还能隐隐瞧见他的八块腹肌。
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又孔武有力的,本该粗犷,可他的皮肤却白里透润像城里的大姑娘,外加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浑身都透着一股子仿佛带有书香的书卷气。形象上看,连当红明星也比不过他。
秦桥村的女孩子只要谈起秦山就会脸红,可又忍不住要谈他,就只好悄悄地谈、悄悄地害羞。
成年后的秦山,依然少言寡语,一整天说的话也很难过十句。偏偏也是那种沉默、那种离群,更赋予了他一种神秘感,他几乎成了秦桥村村民眼里的一本厚书,不识字的想翻开来看插图,识字的更想从文字中读懂他的思想,然而最后结果全都一样,就是谁也没本事看懂他。
老秦和秦江也看不懂秦山,不过不懂就不懂呗,只要他安好、争气就行,老实巴交的一家人,犯得着玩什么深奥?
然而眼看秦山要长大成人,快开始独当一面了,老秦才深切体会到不了解儿子有多么苦恼。
老秦满打满算,等自己躺到棺材板下面后,工艺品厂的厂长大印就要交给秦山。
大儿子有管厂子的经验,又勤劳肯干,做接班人不是不行。可怎么说他的学历也差了一点,和自己是半斤对八两。
打理工厂十几年了,老秦做梦都巴望着在经营上有所突破,将营销范围从玩周边游的游客圈子扩展得更大更广,让秦桥村的手工艺品走出宁市、甚至跨越一条条银龙般盘踞在中国大地上的交通干线,一直卖到北上广深那些大城市去,让那些城里人好好瞧瞧,苏河小村的农民,也能用两只手创造出艺术的奇迹。
老秦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他的秦桥工艺品厂,能更上一层楼!
而打破旧式经营模式,改革工厂并令其突飞猛进的希望,他全部寄托在了秦山的身上。
所以在秦山刚上初中时,他就乐呵呵给幺儿定好了未来的人生展方向——大学选择进宁市宁海大学的经济管理学院,为毕业后回村做一名高级经管人才做能量储备。
谁知……难道是过去那么多年来,老秦家的路走得实在太顺畅,家庭实在太和睦,以至于老天爷不服气,要忽然制造一个级大转折?
赵月记得很清楚,那是2o16年三月末的一个下午,本该艳阳高照的阳春三月,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又陷入了与去年冬季相似的阴冷,就连村头吐了绿芽的树枝也不敢张扬春意了,在萧瑟的北风中微微抖。
秦山放学回来,放下书包就要去后院他的“练功房”练习芭蕾舞,但还没出门口,就被老秦笑眯眯叫住了。
“小山,快要填高考志愿了吧?今天爸经过你学校的时候正好碰见你班主任张老师,他说你的模拟考又是第一,数学还是满分呢,今年的高考状元非你莫属。”
回头瞅老爸一眼,秦山无动于衷。啥叫“正好碰见”?老秦弯弯绕绕的那点小心思秦山能看不出来?他根本就是专门去学校找老师打听填报志愿的情况!
秦山嘴里不说什么,却内心压抑,眼神也极其暗淡。他面无表情地还想离开前厅,老秦却像喝了酒似的话特别多:“宁海大学经管学院的院长老吴啊,我熟,年前还来苏河边民居里住过两天呢,我正好拿了些新款的工艺品送给他当年货。”
“爸!”秦山终于嚷了出来。他最看不惯老秦生意场上和人点头哈腰那一套,人和人之间何必做得表面亲如兄弟,其实各有算盘呢?
老秦手里把玩着一个用来打磨玻璃配件的平口压砣,照旧乐乐呵呵,“儿子,你别以为爸这么做不应该。和领导搞好关系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功夫,你想想,编个竹器还得先给篾条用双氧水泡泡,还得做色呢。让学院领导对你有印象,将来让你的大学学习顺风顺水,那得费多大的事儿?”
“可是爸……”秦山欲言又止,一米八的个头快顶到门框上了,下意识就时常低着脑袋,看上去挺可怜,但他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我不想考宁海大学,我今天参加了京华艺校的艺考,评委反应不错,我想高中毕业后去北京继续学跳芭蕾舞。”
“什……什么?你,你再给老子说一遍?”老秦紧紧捏着压砣,“腾”一下就从堂屋里的八仙椅上跳了起来,如一头受惊吓的老豹子似的死死盯着秦山。
父亲转瞬变脸,秦山的胆子反而大了。长久以来,他始终不敢明明白白向家人说出自己的理想,他不是怕他们,而是不愿意伤害他们。
秦山知道,父亲指望有一天由他来接管工艺品厂很多年了,就连大哥大嫂也是支持的,尽管他们嘴里不明说,实际也是将自己看成了秦家最大的希望。肩负着亲人们的重托,他矛盾、苦闷、进退两难,始终不知该如何抉择,今天老秦和他翻脸,不正好就是说出心里话最后的机会了吗?
“我要考艺术大学,我要继续跳芭蕾舞!我想一直跳去芭蕾舞故乡意大利!爸爸,总有一天,我会登上米兰拉斯卡拉歌剧院辉煌的大舞台,还有莫斯科的俄罗斯国家芭蕾剧院,还有……”
“够了!”
秦山越说越憧憬,仿佛他结实的背脊上正展开两片洁白的天使翅膀,带着他飞出老旧的秦家小楼,又飞离苏河边房屋低矮的小村庄,一直飞向他熟悉的世界之外的青山绿水,他将在那广阔的天地间开始动情的表演……
谁知,老秦一声断喝就打断了他美丽的梦幻。
赵月还记得,那一天,老秦扔掉手里的压砣,一语不地冲去后院秦山的练功房,举起一把铁锹将那间房里的镜子、扶手栏杆以及后来铺的地毯,全砸了个稀烂。
家里再也不存在练功房了,年少的秦山沉默地注视着父亲毁掉他延续了十二年的梦想。他没有抱怨、没有反抗、令赵月完全想不到的是,那孩子连眼泪也没掉一颗。
他只是望着母亲的遗像枯坐一晚,最终依照老秦的意愿,考入了宁海大学的经管学院,从此再也没碰过任何与芭蕾舞有关的东西。
再后来,老秦去市里看望儿子。那一天,父子二人乘坐的出租车遭遇了严重车祸,老秦当场死亡,秦山经急救后双目失明,秦家的幸福生活,似乎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