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傳來衣料的摩挲聲,似嬴子叔正頷示意。
「衛國暗探傳回消息,說是衛國上下依舊有不少人擁護公子風。此時衛國朝中正動盪,正是揮師北上的好時機。成周那邊,糧草皆已齊備,只等大王下令。」
分明隔著床幔,姒雲卻錯覺有道視線透過床幔,落了進來。
似看出他心有掛礙,遲疑片刻,嬴子叔再次開口:「大王放心,屬下以性命擔保,定會竭盡所能護夫人無恙。大王,」他微微一頓,又道,「為公子風討回公道是夫人心愿,若知曉因她之故誤了動身之日,夫人醒來後,怕是會自責不已……」
「夫人所願」幾字正中核心,再開口時,周王的聲音依舊低沉,過問之事卻已不同:「鄭伯可到驪山了?」
嬴子叔頷:「屬下已知會鄭伯,若有要事,務必即刻返程。」
周王的身影隨他近前的步調越來越大,不多時,床幔被斂開一道縫,周王側身向後,輕道:「知會虢公,明日啟程。」
「諾!」
嬴子叔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爛漫春光潛入縫隙,隨風灑落榻間。
不知如何面對周王,姒雲下意識閉上雙眼。
兩彎睫羽沾了春暉暖融,在她略顯蒼白的兩靨落成兩道纖長而柔軟的影。習習春風漾動裊裊晴絲,她的臉上若有光點在輕躍,在起舞。
床褥倏忽下陷,是周王落座床頭,帶著生怕驚擾美夢的小心翼翼,握住她搭在衾被外頭的手,徐徐傾下』身。
柔如暮春暖風的吐息輕拂過耳畔,翩如蝴蝶舞櫻的吻掠過鼻尖、眼帘與額頭,少作停留,又輕拂過丹唇,一觸即收。
——好似初次觸碰時的珍視與欣喜,又似蘊著某種若有似無的,名為別離的感傷與不舍。
假寐之人心尖一顫。
細若遊絲的別情如一線不知源頭的山泉,繞過心間的枝蔓叢生、曲折迢遞,匯入幽不見光的心海。剎那而已,怒濤奔流,聲聲不絕。
藏在被裡的手不自覺收緊,姒雲喉中泛出久違的酸楚。
不多時,屬於周王的氣息倏而遠去。
琮琮珠簾聲落入耳中,伴著幾聲幾不可聞的叮嚀。
「好生照顧夫人……若是不能開懷,與子叔二人說,去民間請些戲班子回來……」
若有似無的說話聲混入簌簌風聲,讓人聽不分明。
「簌簌——簌簌——」
青竹猗猗如訴,梧桐聲聲別離。
一縷晴光掠過眼前,姒雲心裡倏地生出某種沒有道理的慌張與急迫,陡然睜開眼,仰頭望向大門方向。
隔著細裊晴絲,婆娑春色,周王的身影有些模糊不清,似上了年頭的老電影一閃而過的老照片,只一眨眼,便再無可溯。
「……王。」
她下意識開口,卻因昏睡太久,嗓音喑啞,發不出聲音。
珠簾另側,周王大步行至門前,又陡然停下腳步,微微側過身,似乎想再看她一眼,餘光里映出床幔的剎那,動作倏地一頓,提斂起衣袂,大步而去,眨眼隱入漫天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