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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1页)

“鲁王殿下今日乘兴,想来是喝了许多,有些乏了。”沈余娇抬手扶上聂景迟的上臂,“奴家扶您去榻上歇息吧。”聂景迟合眸点头,依着沈余娇的步伐向绣榻缓缓走去。

走到榻边,聂景迟微一趔趄,身子侧着向榻上倒去,手腕却灵活一转,竟一把揽住沈余娇盈盈一握的腰身,二人之间的距离蓦地变得暧昧,他看清了她面庞上难得的羞赧与慌乱。

“鲁王殿下……”沈余娇动作一顿,面颊上泛起不太显眼的红晕,不过只片刻便恢复淡然模样,“鲁王殿下,是奴家莽撞了。”

她收回手,略带局促地直起身,而后默默然转过身去。聂景迟斜倚在榻上,把玩起腕上的白玉手串,挑眉看着沈余娇:“未承想,阿娇姑娘竟也是会害羞的。看来,倒是我将琼玉楼的姑娘们想得轻浮了。”

沈余娇在一旁坐下:“本以为鲁王殿下醉得厉害,便好心扶您休息,没想到却是这样轻佻的把戏。”她面上带着几分愠怒,“楼里纵有几位姑娘为攀附荣华不择手段,却也是过尽苦日子的可怜人,如何能这般戏弄?”

“那么阿娇姑娘,又是否是攀附荣华之人呢?”聂景迟目光冷了些许,“被囚在烟花柳巷里的姑娘,被扔进名利场里,纵使一腔风骨,又能如何?到最后,不过是和那些阿谀奉承的家伙一样可怜罢了。”

沈余娇袖中的手微微攥紧,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鲁王殿下身份尊贵,到底无法切身领会,奴家不敢借此逾越。”她敛眸,半晌复恭谨行礼,开口道,“是奴家想起往日入幕纨绔的轻佻行径,故而愤上心头,对殿下多有得罪……还望殿下莫怪,早些歇息。”

她缓缓退出内厢房,而后掩上了屏风。

聂景迟右手支着脑袋,无言看着她离开。轩窗外是月朗星稀的好景,凉风吹拂,让他的醉意更醒了几分。今日之宴虽说“迎春”,却已是到了盛春堪过的时节,无非是借设宴之名逃离宫闱。今夜沈余娇轻飘飘一句“身份尊贵”,竟又将他拉回重重宫门之中。

他醉在大梦里,却也知道自己正清醒着沉沦。

“也罢,似我这般处境,阿娇姑娘又如何能‘切身体会’呢……”

翌日清晨,沈余娇携一众姑娘早早梳妆立于前厅,送聂景迟一行人回宫。

“昨夜之事……”沈余娇躬身微揖,却被聂景迟抬手打断,轻声道,“无碍,阿娇姑娘不必挂怀。”

一旁贴身侍卫许江云抬头看看东方,又靠近聂景迟道,“殿下,已近辰时了。”聂景迟笑着向燕姐儿道:“昨日好宴,多谢嬷嬷和各位姑娘们相待,待回宫之后,各位必重重有赏!”燕姐儿在旁笑开了花,姑娘们亦纷纷行礼致谢。

聂景迟转身上轿,抬手掀开轿帘。在帘幕垂下前那一刹,他的目光轻扫过她微垂的眼眸。

燕姐儿带着其他姑娘们回到楼中继续招揽着来客,沈余娇却是转身上了三层阁楼,依着藤萝缠绕的阁楼栏杆,遥遥目送着奢华的轿辇远去。街道上是行人熙攘,顷刻间轿辇辘轳声便淹没在人声嘈杂中。

她有些心不在焉,思绪不知觉又逐渐弥散开来,徐徐融在和煦的春风里。

“姑娘可是有心事?”初莺见她神情有些恍惚,走上前来察看,“唔……昨儿深夜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场雨,夜来风寒,姑娘可是受凉了?”

沈余娇回过神来:“这几日练舞疲乏,加之昨夜心烦意乱,又多饮了些烈酒,难免有些不适。不过没什么大碍,不必担心。”

“姑娘今日要不先歇歇?”“不必了,招待客人要紧。”沈余娇摇摇头,由初莺搀着回了兰香阁,坐在屏风后弹拨起久未拿起的螺钿琵琶。只是她今日不知为何心情不佳,断断续续弹了半只曲子,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盛宴之后,生活再度归于平常。小厮与婢女们穿梭在廊间忙碌,姑娘们或倚着栏杆揽客,或坐在桌边陪着贵族子弟饮酒谈笑,好不热闹。而琼玉楼各处的鲜花却仿似仍留连于昨日宴席,一朵朵争奇斗艳开得鲜妍。花香与脂粉香气混杂着,直直涌进她的颅内,使沈余娇又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抵触。

上一次,是在十年前的今日。

她记得分明,那是建颐元年三月十六日,她初进琼玉楼的日子。

那边聂景迟乘轿径直回到鲁王府,甫一下轿便遇上刚下朝归来的太子聂景琛。

“皇兄。”聂景迟恭敬行礼。聂景琛笑着抬手轻拍他的左肩:“鲁王殿下今日红光满面,看来一夜良宵啊。”“皇兄又在说笑了。”聂景迟弯起嘴角,“改日我从琼玉楼召几个姑娘来,专送到东宫赠与皇兄。”

“哎,我这儿的生活可不比你舒坦。纵使父皇与母后置若罔闻,也或多或少要被前朝那些大臣们参上一本。”聂景琛挑眉,笑得意味深长,“不过,我倒可以在闲时多来你这骊华殿坐坐。”

聂景迟听出他胞兄话里有话,却只是笑而不语。“不闲谈了,我还有要事要做。”聂景琛转瞬便敛了笑意,甩甩衣袖,而后便径直绕过聂景迟离开。

聂景迟停驻在原地,只双臂微抬做了个拜揖的姿势。

“皇兄……和父皇的性子真是愈相像了。”

聂景迟兀自出神着,一旁的许江云身子微倾,沉声道:“路途劳顿,殿下可要回殿中歇歇?”聂景迟摆手:“不必。你先退下吧,我去水月庭走走。”

聂景迟信步穿过宫中数殿,来到水月庭,放眼眺望着悠悠水色。

此处临近南面宫门,为立国初期特派巧匠、仿照江南园林样式所建。幼时聂景琛、聂景迟兄弟二人常随皇后白氏游赏此处,兄弟二人在回廊间嬉笑玩闹,白氏便坐在亭中笑看,奈何一切终成镜花水月,在聂景琛成为太子之后,三人便再未有过同游的记忆。

他绕过一处回廊,却见不远处跑来一个娇小的身影。

“三哥哥!”女孩笑得开怀,扑进聂景迟怀中,“三哥哥,嫣儿好久没有看见你了。”聂景迟揉揉聂婉嫣的小脑袋,看着身前九岁的小姑娘:“不过数月,嫣儿便又俊秀了几分,将来必是全汴京城最好看的姑娘。”

“不过当下正是上早课的时辰,嫣儿为何会在水月庭?”

“唔,夫子说今日天气晴好,适合学些山水诗篇,便将我带来了水月庭,说什么……‘置身于美景之中,才更宜体会诗文中的人情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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