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吧,馆长师父被砍死了,砍得很彻底,没给装义体的机会。馆长背后文得有一条黑龙,从脖子盘到屁股,硬是被砍成了七截,捡了半天都拼不上。没想过报仇,主要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那时也成年了,想着去酒吧和性偶店找找办法,就加入了粉红帮。本来打算试试的,结果性子太直不讨喜欢,最后还是靠身手当起了酒吧保镖。——哦对,还认识了我妹妹小紫,她现在是那个酒吧的调酒师。”
林锋知道粉红帮,一个女性组织的帮派,拥有这个城市大半以上的酒吧和性偶会所经营权。不过在这个过于混乱的城市里,男人靠拳头、女人靠枕头永远是最直观的收益,毕竟帮助女性立足的方式并不多。
();() 说到这,拾二的脸上浮起了一种满足,脑海里像沉进深海里的梦。
“她以前是七星帮的,犯了点事逃到了我们的街上。以前也不叫小紫,名字是我捡到她那天给她取的,她的丸子头和刘海是紫色的、厚厚的眼影是紫色的、口红也涂的紫色,两只手臂上文着用紫色水彩笔乱涂乱画的圈。还有胸,哈哈你可能想不到,她俩胸上文了两个记号笔画的旋风,就像蜗牛壳那种转圈的图案。
“——你没见过她,可能不太能想象她的样子,她也十几岁,要不是因为脸上涂得乱七八糟的话她还挺好看的,笑起来特别甜。
“我猜她化妆盒可能是偷的,只偷到了紫色,所以我叫她小紫。虽然她打扮得挺古怪、虽然她也会跟客人出去、虽然她笨手笨脚的老是把酒给调错,但可能是那时太孤独了吧,那些惹来麻烦的小事总会让我想起以前带过的那些弟弟妹妹。
“我捡垃圾的时候有个妹妹性格和她很像,跟我也很要好,可她得了溃死病,她那双眼睛就那样直勾勾把我看着,像有好多话还没来得及说,但我没能把她救回来。见到小紫的时候——仿佛又见到了那个过世的妹妹,心里有种遗憾终于能被填补的感觉,那种仿佛很长很长的情感突然嫁接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继续生根发芽。
“所以我对小紫说,做我妹妹吧。
“最好最好的妹妹。”
火焰在她的瞳仁里摇曳舞蹈,火势越来越大,木架的炸裂声不断从楼房中传来。
“那天之后,她就成了我的家人。我都想好了,等过几年在这里挣够了钱就跟她换个正常的城市,买辆车,开家自己的酒吧。我叫拾二她叫小紫,酒吧名就叫十二紫。她继续调酒、我继续看门,调错了爱喝不喝,反正有我在也没人敢欺负她,是吧,多有意思。”
“——可是,”
所有虚无缥缈的温暖,都会以“可是”收场。
“有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客人把拿着酒瓶的碎口向她胸口扎了上去,朝着心脏,然后把她扔在了那个宾馆里。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像一朵娇艳的玫瑰一样,在那本该是白色的床单上绽放着她将近枯竭的生命。”
她看着林锋,眼睛里楼宇火焰的倒影像那天盛放在床单上的鲜血一样艳丽。
“医生给她做了义体改造,命保住了,但情况不太乐观,需要换颗心脏。我看着她,就像看着曾经得溃死病的那个妹妹奄奄一息在床上跟我道别的模样。
“不过没事,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了总会有办法。买不起好的义体心脏也没关系,总有便宜的二手义体能买到,我们几个姑娘凑足了所有的钱,在山口田这里买了一颗心脏。”
一颗,救命用的心脏。
“那天我在手术台上陪着她,让别的姑娘去交钱。看见了心脏,验了货,把钱转给了山口田。那是我们几个姑娘到现在攒的所有的钱。然后——”
“然后去验货那姑娘死了,心脏也没拿到,姑娘死前的画面被做成了子脑空间的那个虚拟感知电影,卖到了网上供人享受。我看了一眼,没忍心看完。”
女孩死前的痛苦,女孩死前的尖叫,随着子脑空间牵引的神经递质在大脑中放大。
说着,她一脚踩在山口田的脑袋,带血的脚印和扎穿她脚心的玻璃碴,烙在那张肥瘦瘫软的脸上。
“所以我今天来找他,拿回了属于我的东西。可是没想到我见到他时,他还在剖另外一个小姑娘的胃……
“看到这幕,我甚至没敢去细想那颗打算卖给我们心脏的来历。”
“我没忍住,差点杀了他,——差点成为了他。”
头顶上,苍穹里传来螺旋桨的轰鸣声,锃亮的探照灯投射着冷白色的光压在他们脸上,像是圣光照在被救赎者合十的手中。林锋抬头望去,搜查艇已经到了。飞艇上跳下四个被白色战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把她们团团围住。
“到时候了。”林汐说。
林汐看着林锋,示意这场聊天已该结束。
“没别的意思,就是闷太久了想跟你聊聊。说出来你可能觉得我疯了,即使遇到了这么多事,我依然觉得我是幸运的。我不是想做坏人,只是有时候觉得,好人活得太难了。”拾二说。
雨越下越大,她仰起头,探照灯的白光下她张脸被雨水冲刷出明媚的干净。
“我叫林锋,新任搜查队代表,”看着拾二被送上飞艇,林锋衔上一句话没头没尾的话,“我会让你,看到这个城市的希望。”
拾二转身,露出一个道别的微笑。
“毕竟,这是‘希望之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