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是混合在一起的殘肢碎肉還有骨渣,還有一縷一縷的白色絨毛;血水流到了很遠的地方,大雨也沖不散的血腥味。
明明都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們的頭顱卻還完整地保留在地上,生怕她不認識似的。一顆女人的頭顱,一顆狗的頭顱,表情都猙獰僵硬,陌生得像是從不認識。
四周沒有別人,除了吞天。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男人才笑著問:「看夠了?看清楚了?」
她呆呆地抬頭,看見他一步步走過來,抬手從她頭頂取出那枚散魂釘。釘子拔出的時候,她感到了一陣鈍痛,屬於她的鮮血冒出來,剎那的熱意又被冰涼的雨衝散。
吞天彎下腰,輕輕拍打她的臉頰,語氣很高興。他說了不少話,但她當時已經聽不進去,所以一句都沒記下來。
她只記得,自己也跟著笑起來。
「師父,你以為我無法報仇嗎?」
她抬起手,鬼氣在指尖凝結成刀,往吞天刺去。那個男人似乎早有準備,很輕易地往後避開,但她要的也只是這麼一瞬間。
這麼一瞬間裡,她調轉刀口朝向,將利刃刺入自己的心臟。心臟是人體生命之源,也是惡鬼真正棲息的地方。
她記得吞天一瞬呆愣之後的狂怒,記得四周突然冒出了不止一個大人物,她記得他們的厲聲呵斥和尖聲大叫,但那都不重要了。
她抓住自己心臟中的惡鬼,捏緊,一寸寸將它拖出體外,也一寸寸將它捏碎。
「——誰動了我的朋友,我就殺了誰。」
「哪怕是我自己動的手,也不例外。」
那一天,她原本應該死去。
鬼人的性命與惡鬼相連,殺死任何一方,另一方也會死去。可她活了下來。
她的身體裡變得空空蕩蕩,力量也所剩無幾。像她這種不聽話卻又運氣很不錯的人,原本應該被蘭因會悽慘折磨死去。
但占命師發話了。那個老頭兒說,她的身體依舊完好,依然能夠容納強大的惡鬼之力,而且將來會有很大的用處。
於是,她被允許活了下來。
有兩年的時間,吞天一直都在尋找的足夠強大的惡鬼,想要重植入她的體內,但她總在拒絕。
「我不要。」她說,「無所謂,大不了去死。」
製造鬼人的前提,是人擁有強烈的求生欲望,才能成功壓制惡鬼。她擺出一副生無可戀、死了就算的樣子,就算是吞天也不敢硬來。她成了蘭因會的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現在回想起來,她自己都說不好,當初她到底是真的萬念俱灰、一心求死,還是更多在做戲。她心裡是恨的,是想要為乙水、為魚擺擺,也為了自己報仇的,只是她失去了一直倚仗的力量,也不願再接納惡鬼,因此空懷心愿,卻茫茫然不知道該怎麼做。
直到她被派去金陵,遇見了喬逢雪。
就像迷失在大海中的人,終於見到一點岸邊的燈光,無論他們實際相隔多遠,都阻止不了希望的燃起。
——她想要為無辜死去的朋友報仇。她想要為被迫殺死朋友的自己報仇。
時隔四年,她終於能正視自己的心愿,不再被悔恨和害怕束縛,一心一意地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