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任性的、難伺候的表妹,在一次次危機中,永遠都不顧一切地守在他身邊。
他中毒昏迷,她就日夜不離地守著他,誰要靠近都要經過她盤問,兇狠起來的樣子像一頭母豹,對誰都能不客氣地亮爪。
他自己犯蠢、引狼入室,親手帶回凌言冰,又准他一步步坐上高位,而表妹從頭到尾都非常討厭凌言冰,總是沖他齜牙咧嘴,不准他和凌言冰單獨相處,哪怕總是被他訓斥,她也只是不吭聲地繼續做。
每當他身體有一點不好,她總是第一個跳起來,比誰都緊張,在他身邊一圈圈地轉,懷疑這個人是內奸、那個人是叛徒,總之所有人都有可能害他,只有她一片真心巴巴地為了他。
那個時候,第一世的時候,喬逢雪一度是輕慢這片心意的。他覺得她疑神疑鬼、見事不明,總是幹些莫名其妙的蠢事,像只沒頭蒼蠅,而他只是在無可奈何地容忍她。
而後來種種事跡證明,愚蠢的從來是他,從不是表妹。
那一次,他追著九鼎的線索去了沙漠,帶了厲青鋒,卻不肯帶她。她是很想跟著去的,說了好多次,溫言軟語地央求過,聲音甜甜地撒嬌過,生氣發作胡攪蠻纏過,而他被煩了一次又一次,便假裝答應,其實使了個小聰明,甩下她悄悄走了。
沙漠一役,他的結局是被厲青鋒背著,倉皇逃出了那座險些吞噬他的沙漠。他還記得那一夜的星空和風沙,記得自己喘氣時發出破風箱一般的聲音,那是他第一次產生了無限接近於絕望的情緒,幾乎就要懷疑自己過去的信念,是否做一個好人只是在犯天下最大的蠢。
但在半路上,他見到了她。
他眼中不學無術、刁蠻驕縱的表妹,獨自一人從金陵跑到了西北。她風塵僕僕,身上還有結痂的傷口,也不知道遇到了什麼,但她毫不在意自己的情況,一打照面,她就尖叫一聲撲過來,第一句話是大罵厲青鋒陷害了他。
厲青鋒覺得委屈,因為畢竟是他救了他。
然而那一刻,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哪怕明知這份偏愛毫無道理,卻也依舊讓人心中一酸」。
他的表妹,他這向來被人看輕、也沒什麼大本事的表妹,究竟是懷著什麼樣的決心,才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日夜兼程地奔波千里,也要急著來見他?表妹從不是他最偏愛的人,他也沒有像她說的一樣,每次都護著她,可現在她是第一個來的,那雙明媚的眼睛裡唯獨映著他的影子,而他終於發現,她的眼睛異常美麗,讓他想起過去一場燃燒的夕陽。
喬逢雪很少依賴誰。他的天資、他的地位,都註定了他總是被依賴的那一個。他也總以為,自己樂於被人依賴,甚至享受被人依賴。他覺得男子漢大丈夫,天生就該是天地間一盞燈,用才華和品性照亮世間,庇佑身邊一切人。
但在那一刻,他發覺自己在依賴著表妹。甚至是從以前開始,當她一次又一次在他身邊徘徊,甜甜地叫他「表兄」時,他以為自己厭煩著,其實已經開始依賴她。
和他相比,她是多麼真實。喬逢雪在盡力成為一個完美的標杆,而表妹只做最真實的人,她的瑕疵是那麼真誠、毫不掩飾,而她的可愛也同樣如此。
沙漠邊緣,表妹堅持要背他,很兇地說信不過厲青鋒。厲青鋒——那時還是他的三弟,壓著不快,徵詢地看向他,希望他能說幾句公道話,鎮住這個無理取鬧的表妹,就像以前一樣。
但他側過頭,假裝沒看懂三弟的意思,只啞聲對她說:「便辛苦表妹了。」
厲青鋒愣住,她也愣住。接著,她大大笑起來,那笑容盛放在強烈的陽光下,比什麼花海都絢麗,晃得他頭暈。他不得不偏過目光,悄悄按住心口,還要告訴自己是身體太虛弱,才覺得頭暈目眩、心跳如鼓。
「就是嘛就是嘛,要相信我才對!」
她背起他,去找大夫,又去找車,一路小心翼翼護送他,睡覺都不離,白天不小心睡著時也會把手搭在他身上,手裡牢牢握著刀,仿佛隨時準備砍向未知的敵人。
他一路都很難受,幾重的毒藥攪著原本的病痛,把他不中用的身體踐踏了個徹底。他原來用醫藥調理得勉強能看的身體,一旦遇到波折,就露出了脆弱的原型。
但是,他不能認輸。他睜著眼,用模糊的視力看著外頭的景物,默默想著,他不能認輸。為了玉壺春里還信任他、追隨他的人,為了師父的遺言,為了……
為了表妹。
為了她。
為了她什麼呢?他想不清楚,或許也是不敢想清楚。他早已決定,這副病體不該拖累任何人,何況現在他更是半邊身體都浸泡在忘川里,怎敢許諾更多。
可是,至少能對她好一些。他想,該對她更好一些,要真的護著她,不能夠再敷衍她,今後次次禮物都要主動送她一份,要更多關照她……
他是愚蠢的人。
天下第一的驅鬼人,天下第一門派的門主,他,喬逢雪,只不過是個愚蠢的人。
他太晚地做出了一個本該早早做出的決定,結果就是決定永遠只是決定,再也無法落實。
表妹死了。商挽琴死了。音音死了。
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會蠻不講理也要守在他身邊的人,死了。
從沙漠回去金陵不久,他的身體剛剛養出一點起色,就得到了關於蘭因會的情報。據說那是蘭因會很重要的一處據點,藏有一份名單,上面寫滿了和蘭因會暗中勾結的大人物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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