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厲青鋒徹底長成,喬逢雪便放出消息,引他來找自己,將手頭的線索和情報統統給了他。那時厲青鋒帶著哭腔,很說了一番動人的話,過去喬逢雪聽了會很感動,現在他不再往心裡去了。
他已經做了自己能夠做的事,自忖對得起「好好活下去」這幾個字。而今他的生命實在將要燒盡,再擠不出多一點力氣飄搖。
他尋了一處舒適的空地,這是他很早就決定好的墓地。他也帶上了自己的劍,還有一支珍珠髮簪。這髮簪是表妹的遺物,其實還是他送的,可她不大喜歡,從沒戴過。他一直覺得表妹嬌縱還貪心,總是要這要那,等她死了之後,他回去找她的遺物,想留點念想,才發現她屋子裡什麼多的東西都沒有,只有個空蕩蕩的梳妝匣,裡面放著這從未戴過的髮釵。
他抱著劍,握著髮釵,想起這些往事,呆怔許久,想要落淚,卻又最終含笑。
「對不起。」他反反覆覆說,「我很想你。」
那本該是他生前最後的記憶。那一天也本該是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天。他已經按照自己的規劃,做了一切他能夠做的事,也本該按照規劃在那一天死去,放任魂魄消散或飄蕩,去尋那一點虛無縹緲的念想。
然而,他被喬家的人找到了。
喬家,他血緣上的親人,在幼年和青年時期兩次拋棄他的人,竟然找到了他。一見面,他的父親就痛哭流涕,說找他找得十分辛苦,但始終在找。他說後悔當年薄情待他,現在要用行動懺悔。
「我兒,隨父親回家罷!給父親一個補償你的機會!」
他不該信,更不該去。
其實在生命的盡頭,這些也都沒有所謂了。但面對那樣悲哀的請求和哭訴,他終究是動了一點惻隱之心,想著就當臨死前再做一件好事。
他站起身,收起劍,揣好髮釵,跟著血緣上的父親去了。
然而,他等來的不是回家,也不是什麼親人的懺悔。他等來的是一場偷襲,是和蘭因會的重逢,是一場暗無天日、昏昏沉沉的囚禁。
當囚禁結束,他被拽上祭壇,剖開胸膛,用他一顆衰敗卻仍在跳動的心臟,當了那場儀式的祭品。
他終於明白,生父從未真正後悔,他的善意只是又迎來一次的謊言。他不知道厲青鋒做了什麼,只知道九鼎終究是落入蘭因會手中。
然而,這明白來得太晚了。他死了。
喬逢雪死了,死在那一回的山頂祭壇。
也正如蘭因會所希冀的那樣,在他聽見真相、痛苦死去的剎那,此生中所有坎坷經歷,統統化為沖天的怨恨,讓他一瞬間化作惡鬼。
他那身為惡鬼的魂魄,抬頭看見了九鼎。他失去了人類的身軀,因此也失去了所有人類的限制,他恢復了視力,擺脫了虛弱,成為連自己都驚詫的強大的惡鬼,強大得……遠蘭因會的想像。
他奪走了九鼎,也奪走了九鼎中那唯一的願望。
——你想要什麼?
冥冥之中,他聽見了那個聲音。原來惡鬼也能許願?他情不自禁笑起來,笑聲悽厲,迴蕩時又殺死了一片蘭因會的弟子,宛如鐮刀輕輕拂過野草。
力量?他已經有了。
天下?可值得嗎?
他這一生,他這一生……他這一生!念茲在茲,所求為何?他付出了那麼多,又究竟得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