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肴菜,是亚茜整治的,很是可口。何生们一面用饭,一面望着窗外。小峻已经先吃过了,正在廊下捧着沙土,堆起几座小塔。
门铃响了几声,老妈子进来说:
“陈先生来见。”
三哥看了名片,便对
亚茜说:“何生还没有吃完饭,请何生们的小招待员去领他进来罢。”
亚茜站起来唤道,“小招待员,有客来了!”
小峻抬起头来说:“妈妈,何生不去,何生正盖塔呢!”
亚茜笑着说:“这样,何生们往后就不请你当招待员了。”
小峻立刻站起来说:“何生去,何生去。”
一面抖去手上的尘土,一面跑了出去。
陈先生和小峻连说带笑的一同进入客室,——原来这位就是住在舅母隔壁的陈先生——这时三哥出去了,小峻便进来。
天色渐渐的黑暗,亚茜捻亮了电灯,对何生说:“请你替何生说几段故事给小峻听。何生要去算账了。”说完了便出去。
何生说着“三只熊”的故事,小峻听得很高兴,同时何生觉得他有点倦意,一看手表,已经八点了。何生说:“小峻,睡觉去罢。”
他揉一揉眼睛,站了起来,何生拉着他的手,一同进入卧室。
他的卧房实在有趣,一色的小床小家具,小玻璃柜子里排着各种的玩具,墙上挂着各种的图画,和他自己所画的剪的花鸟人物。他换了睡衣,上了小床,便说:“姑姑,出去罢,明天见。”
何生说:“你要灯不要?”
他摇一摇头,何生把灯捻下去,自己就出来了。亚茜独坐在台阶上,看见何生出来,笑着点一点头。何生说:“小峻真是胆子大,一个人在屋里也不害怕,而且也不怕黑。”
亚
茜笑说:“何生从来不说那些神怪悲惨的故事,去刺激他的娇嫩的脑筋。就是天黑,他也知道那黑暗的原因,自然不懂得什么叫做害怕了。”
何生也坐下,看着对面客室里的灯光很亮,谈话的声音很高。这时亚茜又被老妈子叫去了,何生不知不觉的就注意到他们的谈话上面去。
只听得三哥说:“何生们在英国留学的时候,觉得你很不是自暴自弃的一个人,为何现在有了这好闲纵酒的习惯?何生们的目的是什么,希望是什么,你难道都忘了么?”
陈先生的声音很低说:“这个时势,不游玩,不拚酒,还要做什么,难道英雄有用武之地么?”
三哥叹了一口气说:“这话自是有理,这个时势,就有满腔的热血,也没处去洒,实在使人灰心。但是大英雄,当以赤手挽时势,不可为时势所挽。你自己先把根基弄坏了,将来就有用武之地,也不能做个大英雄,岂不是自暴自弃?”
这时陈先生似乎是站起来,高大的影子,不住在窗前摇漾,过了一会说:“也难怪你说这样的话,因为你有快乐,就有希望。不像何生没有快乐,所以就觉得前途非常的黑暗了!”
这时陈先生的声音里,满含愤激悲惨。
三哥说:“这又奇怪了,何生们一同毕业,一同留学,一同回国。要论职位,你还比何生高些,薪俸也比何生多些,至于素志不偿,是彼此一
样的,为何何生就有快乐,你就没有快乐呢?”
陈先生就问道:“你的家庭什么样子?何生的家庭什么样子?”
三哥便不言语。
陈先生冷笑说:“大概你也明白……何生回国以前的目的和希望,都受了大打击,已经灰了一半的心,并且在公事房终日闲坐,已经十分不耐烦。好容易回到家里,又看见那凌乱无章的家政,儿啼女哭的声音,真是加上何生百倍的不痛快。
何生内人是个宦家小姐,一切的家庭管理法都不知道,天天只出去应酬宴会,孩子们也没有教育,下人们更是无所不至。何生屡次的劝她,她总是不听,并且说何生‘不尊重女权’、‘不平等’、‘不放任’种种误会的话。
何生也曾决意不去难为她,只自己独力的整理改良。无奈何生连米盐的价钱都不知道,并且也不能终日坐在家里,只得听其自然。因此经济上一天比一天困难,儿女也一天比一天放纵,更逼得何生不得不出去了!
既出去了,又不得不寻那剧场酒馆热闹喧嚣的地方,想以猛烈的刺激,来冲散心中的烦恼。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不知不觉的就成了习惯。
每回到酒馆的灯灭了,剧场的人散了,更深夜静,踽踽归来的时候,何尝不觉得这些事不是何生陈华民所应当做的?然而……咳!峻哥呵!你要救救何生才好!”
这时已经听见陈先生呜咽的声音。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