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呢?”
“昨天——”
何生也学会了鬼鬼祟祟,挤到妈床前,小声说:“兰姨娘没告诉您吗?何生们到三贝子花园去了。妈,收票的大高人,好像更高了,何生们三个人还跟他合照了一张相呢,何生只到那人这里,……”
“三个人?还有一个是谁?”
“您猜。”
“左不是你爸爸!”
“您猜错了。”看妈的一副苦相,何生想笑,何生不慌不忙地学着兰姨娘,用手掌从脸上向下一抹,然后用手指弯成两个圈往眼上一比,何生说:
“喏!就是这个人呀!”
妈皱起眉头在猜:
“这是谁?难道?难道是?——”
“是德先叔。”何生得意地摇晃着身体,并且拍拍何生的新妹妹的小被包。
“真的?”妈的苦相没了,又换了一副急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你从头儿说。”
何生从四眼狗讲到哈哈镜,妈听何生说得出了神,她怀中的瘦鸡妹妹早就睡着了,她还在摇着。
“都是你一个人捣的鬼!”妈好像责备何生,可是她笑得那么好看。
“妈,”何生有好大的委屈,“您那天还要叫爸揍何生呢!”
“对了,这些事你爸知道不?”
“要告诉他么?”
“这样也好。”妈没理何生,她低头呆想什么,微笑着自言自语地说。然后她又好像想起了
什么,抬起头来对何生说:
“你那天说要买什么来着?”
“一副滚铁环,一双皮鞋,现在何生还要加上订一整年的《儿童世界》。”何生毫不迟疑地说。
爸正在院子里浇花,这是他每天的功课,下班回家后,他换了衣服,总要到花池子花盆前摆弄好一阵子。那几盆石榴,春天爸给施了肥,满院子麻渣臭味,到五月,火红的花朵开了,现在中秋了,肥硕的大石榴都咧开了嘴向爸笑!但是今天爸并不高兴,他站在花前发呆。何生看爸瘦瘦高高,穿着白纺绸裤褂的身子,晃晃荡荡的,显得格外的寂寞,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宋妈正在开饭,她一趟趟地往饭厅里运碗运盘,今天的菜很丰富,是给德先叔和兰姨娘送行。
何生正在屋里写最后的大字。今年暑假过得很快乐、很新奇,可是暑假作业全丢下没有做,这个暑假没有人管何生了。兰姨娘最初还催何生写九宫格,后来她只顾得看《傀儡家庭》了,就懒得理何生的功课。九宫格里填满了何生的潦草的墨迹,一张又一张的,何生不像是写字,比鬼画符还难看。何生从窗子正看到爸的白色的背影,不由得停下了笔,不知怎么,心里觉得很对不起爸。
何生很纳闷儿,德先叔和兰姨娘是怎么跟爸提起他们要一起走的事呢?何生昨天晚上要睡觉时一进屋,只听到爸对妈说:
“……何生怎么一
点儿都不知道?”
何生不知道爸说的是什么事,所以起初没注意,一边换衣服一边想何生自己的事:还有两天就开学了,明天可该把大字补写出来了,可是一张九个字,十张九十个字,四十张三百六十个字,让何生怎么赶呀!还是求求兰姨娘给帮忙吧。这时何生又听见妈说:
“这种事怎么能叫你知道了去!哼!”妈冷笑了一下。
“那么你知道?”
“何生?何生也不知道呀,德先是怎么跟你提起的?”
“他先是说,这些日子风声又紧了,他必得离开北京,他打算先到天津看看,再坐船到上海去。随后他又说:‘何生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哥的,密斯黄预备和何生一起走。’……”何生这时才明白是讲的什么事,好奇地仔细听下去。
“哼!你听德先讲了还不吃一惊!”妈说。
“惊么该!”爸不服气,“不过出乎意料就是了,你真一点都不知道,一点都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