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仪!秉仪你走慢些!小心又滑一跤!”
忽然这样一道声音落来,官员才回过神就见一道绯红的影子很快掠过他身边,他与同僚赶紧停下,才低下头,又有另一道绯红的衣摆很快拂过,他们二人顺势往底下望去,只见那蒋阁老提着衣摆很快下去,将另一位冯阁老给拦住了。
那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们也没敢多看,更不敢去听,赶紧往宫门的方向去了。
“你好歹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如今又在内阁当中,你在外头能不能稳重些?”蒋牧被寒风吹得太阳穴刺疼,拦下来冯玉典便深深地叹了口气。
宫人追来将披风恭敬地奉上,冯玉典一把扯过来,遮住自己官服后面被冰雪浸湿的一片痕迹,早上在阶上摔了一跤,他到现在屁股都是疼的。
宫人很快离去了,蒋牧拉过冯玉典,两个人一道往露台底下避了避,蒋牧这才又开口道:“秉仪,方才在朝上你怎么能顶撞陛下呢?”
“难道你也认同此时加税?”
冯玉典声音冷硬:“如今咱大燕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清楚吗?没遭雪灾的地方不一定就比遭了雪灾的好,这都多少个灾年了,又是旱灾,又是蝗灾,如今还有雪灾,上苍不仁,生民日苦,此时加的不是税,是雪上加霜啊!”
“你也说了是上苍不仁,天要降灾于世,而西北亦有兵祸为患,哪怕如今停战,可谁知道这个冬天过去,又是什么情形?”蒋牧试图让他冷静些,“秉仪啊,先帝爷抄几个世家勋贵才勉强补齐了之前的军费,可咱们还得未雨绸缪啊,达塔人不会死心的,天灾只会催生他们更加猛烈的掠夺之心。”
“可陛下他果真是为了军费吗?”
冯玉典压低了声音,他盯住蒋牧:“难道不是因为内帑没钱,办不起皇太后的圣寿节?”
“秉仪!”
蒋牧立即按下这话头,二人之间倏尔只剩下风雪呼啸之声,片刻后,蒋牧叹了口气:“你老师已经不在了,你得管住自己的这张嘴。”
听他忽然提起老师,冯玉典胡须颤动一下,他想起来老师的孙儿还在西北偏远的密光州,这个冬天,燕京都这么冷,也不知道密光州会有多难熬。
“子放,内阁中的几位,陛下最忌讳我。”
冯玉典呼出一口白雾:“这不是我管住自己的嘴就能轻易改变的境况,王固那个老东西如今深受重用,他那个人,满心满眼都是如何将我们这些莲湖洞的给清除出内阁,说不定哪天我……”
“胡说什么?”
蒋牧拍了他肩膀一巴掌,板起脸:“我知道你为人忠直,今日朝上无人敢反对加税,你便去做那第一人,可是户部的账没人能说得清楚,税银到了账上再大也是一个数字,六部用一用,数目就少了,以至于亏空多了,要填补这个大窟窿,加税是最直接的办法,户部那些人只要看到能填这个窟窿就能松口气,你跟他们吵,哪里能吵得过?更重要的是,圣上的心在他们那头,他们也不过是几片云而已,云,都是随风走的。”
寿康宫中银炭烧得正旺,却没有一点烟,将整个内殿里烘烤得温暖如春。
姜寰下了朝便过来与皇太后一道用早膳,皇太后用得很少,很快撂下筷子,让宫娥重新给她梳了一个发髻。
“先帝爷是节俭惯了的,很少宴饮,他的万寿节向来也是一切从简,除了明园之外,吾还没见过他有什么大的花费,连在衣食上也很是俭省。”
刘太后坐在镜前看着宫娥方才给她梳理好的发髻,手中摸着一支凤鸟衔珠金簪:“先帝爷不仅自己俭省,亦不许后宫奢靡铺张,因此吾便也跟着先帝爷一块儿节俭了半辈子,皇帝你如今有这样的孝心,肯替吾大办今年的圣寿节,吾心里自是高兴的,但吾听说,朝里有人不赞成,既如此,便算了吧,吾也不是非要过什么圣寿节。”
姜寰看着镜中的刘太后:“这是儿子一早与您说好的,儿子是皇帝,怎能对您言而无信呢?”
刘太后看着镜前摆了一案的金珠宝饰,她一身衣裳素雅又不失雍容气度:“吾是想有一个像样的圣寿节,可吾也不想被朝臣们戳脊梁骨。”
“谁敢?”
姜寰这几日被郑鹜他们那些人烦透了,但他在刘太后面前还是竭力冷静了点:“您在后宫里吃斋念佛十几年,从前跟着先帝俭省惯了,如今您是皇太后,您的儿子是天子,我要为您大办一回圣寿节,又有何不可?”
刘太后唇边浮出了点笑意,但她的目光透过镜面打量着身后的姜寰半晌,却忽然道:“寰儿,你怎么不蓄须子了?”
姜寰神色一滞。
“记得你从建安回来蓄了很长的须子。”
刘太后淡淡地说。
这一瞬,姜寰仿佛在镜中看见自己的下颌冒出来青黑的胡须,他一下拧起眉头。
“吾记得从前与你说过,你与你皇兄生得很像,尤其留了胡须,就更像了,”刘太后唇边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她凌厉的眉目多添了几分愁苦,“你没辜负吾的苦心,知道该怎么样在你父皇面前争。”
“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