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库支人的弯刀下西疆多少百姓死于非命,连叶央的爹娘也跟着殉城。京中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知道吗?他们从来不明白在离京城最远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从定城活着出来的人只有叶央,只有她从那个地狱里出来了!叶央空有头顶上的光环,空守着那个九岁火烧库支粮草的传奇,然后像只没骨头的虫子一样想着就此解脱,想着和那群大小姐一样享受新的生活!
而天真的贵女们把西疆沾着血的过往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当成耻笑叶央不如从前的话题,她居然还想着躲避?
“我出不出风头,不牢挂心。”叶央盯住坐在首位的吴贞儿,目光如刀一寸寸划过她的脸,“既然知道我从前是什么样子,那你便不该说出那种话。”
她走了一步,轻轻掩上身后的门,将包厢外的店小二和聂侍卫一起挡在外头,一字一句道:“否则吃亏的人,绝不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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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包厢里并不只坐了几个贵女,一干丫鬟婆子分立在两头,可不管屋里有多少人,竟没一个敢大声喘口气的,更别提站出来和叶央呛声。
叶央挨个把面前的人看过,一一张张安逸平和的年轻面容上,都挂着同样的惊惧,眼底的愤怒渐渐变成了讥讽。
虽然没照过镜子,她还是觉得自己从前和那些人差不多。或许是国公府的环境太闲适,把叶央的干练决断磨成了高高在上的天真。
……太可笑了,她原来居然想着融入到这群人里面!可能某一天,也和她们一样,带着漫不经心的语气提起西疆的过往,然后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地过她的大小姐生活?
“吴贞儿。”叶央沉声开口,只说了一个名字,被点到的人就一个激灵,警惕地缩在椅子上。
关好门后慢慢走过去,叶央拉开她对面的那把椅子坐下,背对着包厢门。吴贞儿居正中,论礼数,她正对面的位置应该是最低贱的下位。但叶央就静静地坐在那里,肩上笼了一层压倒性的气势,让人一时觉得,那才是上位。
是她的脊背挺得太直,还是那双眼睛太亮的缘故?
“在承光寺,不过一时口角你便动手伤人,不论我当时身份如何,这举动着实不妥。”叶央淡淡开口,一只手搭在桌边,“可我自始至终并未多怨恨你,你可知为何?”
吴贞儿脸色发青,嘴唇僵着,半晌没有回话。
于是叶央自顾自地回答了,“我当时穿成那个样子,十足的落魄,名门贵女总不能礼让一个平民,否则传出去威仪何在,是吧?故我为着两家的面子,不愿以此事难为你,又有王巧筝代你谢罪,此事就算过去了。”
深深皱起眉头的吴贞儿模样并不美,叶央看她一眼,知道她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继续开口,语气蓦地严厉:“但你,还有在座的各位!雁回长廊距京城千里之遥,再加上两年之久,难道各位就能用那种轻飘飘的语气谈论无辜死去的百姓?西疆战事在你们眼里,只是讽刺我的工具?吴贞儿,我本以为你是不谙世事不愿同你计较,没想到你是天性凉薄乖张,罔顾人命!恐怕在承光寺你就算知道我是谁,那一剑也会刺下去,毕竟得罪你的人,都该死,是不是?”
一番质问下来,在座女眷的眼睛纷纷移开,不敢直视叶央。吴贞儿本来也想错开目光,看左右都低了头,硬是瞪了回去,撑开牙关反驳:“我若知道是定国公府大小姐,定不会……”
“便是遇到一介平民也不可随意伤人!”叶央立刻打断她。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吴贞儿,她咬了咬薄薄的嘴唇,冷哼一声,“国公家的娘子怕是那两年和平民厮混太久,忘记自己的身份了。我们俱出身贵胄,我不像你,是不会自甘下贱去为市井奴考虑的。”
那种傲慢的优越感,叶央被吴贞儿气得想笑,“难不成你是认为,无须在意平民了?”
“那是自然,毕竟……贵贱有别。”吴贞儿的嘴角和下巴一起扬起来,“你还是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叶央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甘愿低贱,却不再会为这种言论愤怒到失去理智,说起了一个似乎无关的话题:“西疆雁回长廊战乱后,圣上亲派重臣将军前往,帮助流民逃离,恢复民生。如此关切平民,皇上就不考虑贵贱有别么?”
“你!强词夺理!”吴贞儿脸色一僵,气叶央搬出皇帝来堵她的口,又不能反驳,急了一会儿才勉强回道,“圣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安抚流民只是为防止暴乱罢了。”
紧闭的包厢门内静静的,听不见什么激烈争吵的声音,店小二端着几盘点心果酪,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又听,里面却有人朗声道:“进来吧。”
店小二本来就是一副老鼠胆子,细长眼睛吓得眨了一下,门却从里面开了。
“多谢。”叶央眼疾手快地接住马上要掉在地上的托盘,又重新关好房门。刚刚她打算开口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有动静,没想到耳力竟然好到这种地步!便暂时结束了谈话,从小二那里取来了吃的。
她把一碗果酪放在面前,径自吃了两口。吴贞儿脸色更加青黑,是连名贵的脂粉都遮不住的难看。
“用你一碗酪子,不介意吧?”叶央冲旁边的少女抬起脸微微一笑,又对吴贞儿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原来你还知道这句话!”
说罢,不等在场所有人反应过来,拔下头上发簪扬手发力,发簪贴着吴贞儿的脸颊,没入她身后的木板里!
“啊!”吴贞儿低呼一声,立刻抬手捂住半边脸。
“放心,我没伤着你。”话虽如此,叶央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叫人放心,几个丫鬟紧张起来,想阻拦她却没人敢第一个上前,“别以为在承光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水能载舟,我也能翻了你!不这么做只是不愿,并非不能!”
当初若不是二哥维护,吴贞儿恐怕不少吃点苦头。现在叶央不能出手,吓唬吓唬她却是可以的。
“你敢!”吴贞儿眉毛立起,俏丽的妆容被额角留下的汗水浸湿了一些。
“你若是还记得我从前是个什么样子,便知道我敢不敢了。”感谢那个叶央足够凶残,留下了不少事迹。吴贞儿犹豫再三,还是没说出更失去理智的话来。
叶央一头发丝乌黑,少了发簪的固定松散下来,她却毫不在意地任其散在肩头,说了句:“簪子我不要了。”
吴贞儿下意识侧头看了看那支差点让她破相的发簪,突然发现了什么,冷笑出声:“堂堂国公府竟如此不知礼数,竟然戴红簪,这和平民有什么分别!”
“你不是也戴了么?”叶央一愣,虽不明白吴贞儿的意思,却没露出半点迟疑。她的那支簪子是随手买的,上面的那抹暗红色并非宝石美玉,只是块普通的石头,吴贞儿发髻上的却是难得的红玉簪。
听叶央这么说,吴贞儿自觉能扳回一局,总算笑得不那么僵硬了,“孝期戴红,又悖礼法。哦……我忘了,你在民间两年,恐怕什么规矩都没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