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甚小,幾乎家家戶戶都認識。杜媼停步,問道:「白老九,你爹的病如何了?能下地了不曾?」
攤主一刀剁下一隻鯉魚的頭,槐序心裡的驚恐像妖異藤蔓一般無休無止地長起來。那一隻鯉魚的眼中有冤意和猙獰。
白老九寒暄道:「喲,豆腐娘娘,這麼早出去!我爹,嗐,還是老樣子。一日三餐得人餵著,半分也離不得跟前。」
杜媼道:「你今兒生意倒好,才開張不久,便賣的只剩下一條魚了。這條青的,個兒不小,怎麼賣的?」
「十個錢。對您,是十個;對旁人,十五個錢我都不願賣。看這魚的身子,一鍋燉出好幾斤魚肉來!夠多少人飽一頓兒。」
白老九用沾滿鮮血的手撥動槐序,要它看起來活蹦亂跳地,可槐序滿眼都是淚。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的身子也會被剁成幾段,抽筋剝皮下油鍋。
杜媼嘆氣道:「六個錢如何?近來酒沒幾個人買,手裡也不寬裕。明兒你再來吃酒,茴香豆腐送一盤兒。」
白老九笑著搖頭:「您這可是難為兄弟了!六個錢,是在是賣不成。多好的魚啊,哪能六個錢。」
杜媼長嘆,又隨口寒暄幾句,離去了。她本有心救槐序,奈何囊中羞澀。
世事難料,白家老九晌午還與人逞刀殺魚討價還價,午時便魂歸黃泉。原是叛軍又來拿人,見他是個有氣力的壯丁,押了便走。白家老九自是不從,他呼喊著:我爹還在家呢!我若跟官爺們去了,他要活活餓死渴死啊!求求各位官爺,給各位磕頭了!
叛軍們如何肯聽,幾個人上來,掀翻了魚攤,槐序骨碌碌滾在塵土中,艱難地呼吸。沒有人來救他。也沒有人救白家老九。槐序看著這一幅眾生悲苦圖:無人敢替白老九言語,雖說平日裡朝夕相處,然而叛軍殺人不手軟,誰拿自己的命來賭?有一個而立左右的叛軍,捫著一個姑娘,推在地上便染指。還有倉皇匆匆逃走的老叟,不慎跌了一個踉蹌,後面的人踩著他的背繼續疾走。有個瞎了雙目的乞丐,小心翼翼拿著一根竹棍,不知該往何處容身。
白老九還在哐哐哐磕著響頭,一個官爺一腳踹在他右臉:不識眼色的腌臢膿包!快走!
這一瞬間,白老九才意識到,一切再無轉圜的可能。
第十四折
他一邊叫著爹,爹,兒先去地府等爹。一壁舉起殺魚的刀,沒命地向叛軍劈去。說來荒謬,他殺魚時無比嫻熟,卻不敢真的劈在叛軍身上。
叛軍大怒,奪下刀子,一刀劈碎了他的頸子。像殺魚。
槐序在白老九的眼眸里,看到與方才案趈上鯉魚一般的感情。
後來槐序方明白,無論是人,是妖,是鬼,甚至是神仙;皆有對上諂媚、對下欺凌的本能。無可免俗。
到底是槐序命不該絕,杜媼發現了躺在地上苟延殘喘的他,把他帶回去,養在水缸里。洗去滿身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