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无家可归的流亡者提供容身之地是一项义举,陛下,虽然我是俄罗斯人,但是我绝不会反对您此举。”普希金立刻严肃地回答,“况且……就我个人而言,我也同情他们的遭遇,他们虽然是叛乱者,但是也是受害者。”
“那么你认为整件事应该怎样解决呢?”艾格隆饶有兴致地反问。
“现在不正是在解决吗?”普希金茫然地反问,“现在,沙皇陛下的平叛大军已经来到了华沙城下,很快波兰的局势就会得到解决了……”
“没错,平叛很快就会成功,但是然后呢?”艾格隆先是点头,然后又继续反问,“难道你认为,这就是波兰人民最后一次为自己的自由而努力吗?如果波兰人继续遭受他们之前遭受的压迫,那我认为波兰的反抗会持续下去,甚至每一代人都会如此。”
艾格隆的话,让普希金顿时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他的朋友的话确实是真的。
虽然他的一个俄罗斯贵族,但是作为一个热爱自由的浪漫主义诗人,他其实可以理解波兰人发动“叛乱”的动机和理由,他也不想为沙皇的专横暴戾去辩护。
但是,除了是“热爱自由的浪漫主义诗人”之外,他也同样是一个骨子里的俄罗斯人,他难以接受帝国现有的领土从帝国分离后的恶果。
凡是吞下去的土地,就不愿意再吐出来。
所以,他既同情波兰人,却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波兰人的“反叛”成功。
这种矛盾的心态,让他很难说出违心的话为自己、为俄罗斯帝国辩护。
“随着时光的流逝,一切伤痛都会被弥合的。”犹豫了片刻之后,普希金终于做出了回答,“虽然我的祖国现在还有种种不如意之处,但是到了将来,它会变得富足和繁荣,种种令人窒息的专制和压迫也都会随之烟消云散。到那时候,波兰人也可以从帝国的发展当中获利,他们会成为帝国境内最富裕的省份之一,并且享有和英国人法国人一样的人身自由和权利——正如俄罗斯帝国其他地区的臣民一样。我相信,到那时候,波兰人民就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寻求从帝国脱离了,恰恰相反,那时候他们会成为俄罗斯人民最亲近的斯拉夫兄弟……”
“因为现状无法解决,所以选择相信后人的智慧吗?”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来。“哦,我明白,让一个俄罗斯人放弃对土地的渴望,那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您,您只能以此来弥合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了。”
不过,他对这个回答,自然心里大不以为然。
普希金和许多俄罗斯知识分子一样,有着自由主义的浪漫和天真,他们相信维持一个“完全西方式”的俄罗斯是有可能的,他们不愿意承认,俄罗斯帝国就是一次次征服之后所形成的庞然大物,维系着这个庞大帝国的,也只是沙皇的铁蹄。
没有铁蹄的高压,庞大的俄罗斯帝国就无法维持,只要俄罗斯稍微有松动的迹象,那些被铁蹄所镇压的各民族都会寻求独立,脱离这个在他们眼里压抑窒息的“民族大监狱”。
或者说,“铁蹄”才是俄罗斯的本体,什么宗教、皇室或者政权,都只是在“铁蹄”上换了一层光鲜亮丽的表皮而已。
它可以和平,也可以统一,但是不可能同时都做到。
不过,艾格隆也不打算跟普希金说这么扫兴、而且也于事无补的话。
“我的朋友,我也希望俄罗斯帝国在未来能够成为你所说的和平、富足而且自由的国度,我甚至愿意为此提供帮助,因为这对整个欧洲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说到这里,他又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你我都知道,因为之前的种种往事,在波拿巴家族和沙皇皇室之间,存在着根深蒂固的敌意,我们互相厌弃互相蔑视,直到现在,我们还处于一种公开的敌对状态当中……但我认为,这对我们两国人民来说都是极其不利的,也是不公平的,我们应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为两个伟大国家的将来,好好地讨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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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艾格隆如此说,刚刚心情低落的普希金,顿时就振奋了起来。
“陛下,您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国家应该考虑和平相处,正常地面对彼此?”
“难道不应该这样吗?”艾格隆笑着反问,“在我们的来往当中,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对俄罗斯人没有任何敌意,我也从来都不会把往日的仇恨记在心上,所以……我从来都不会是我们两个伟大国家友好相处的障碍,如果我们一直和现在这样互相敌视,那责任绝对不会在我这里。”
因为得到了艾格隆明确无误的信号,普希金也立刻把自己“不谈论政治”的信条放在了一边,向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目标狂奔。
“陛下,既然您如此说,那我也可以诚恳地告诉您,我是从彼得堡过来的,虽然那里的人们对您有所疑虑,但是也没有那种对您除之而后快的敌意……诚然我们确实有不愉快的过去,但那都已经过去了,在我看来,现在横亘在我们两国之间的障碍,只剩下一些互相猜疑和无意义的口水战而已,只要我们放下这些,并且彼此敞开心扉,我相信我们立刻就可以像正常国家相处……”
说到这里,他又下意识地挺起了腰杆,然后向艾格隆保证。“而我,愿意充当两个伟大国家之间的使者,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希望能够将您的善意传递到彼得堡去,就让我们跨过最后的障碍吧!一切都会马上好起来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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