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河畔有一处造船的地方,称作造船堂,平日里也做些造船的生意,但大多都是渔船、货船而非更大的海船。
大燕自十几年前闹过数回倭寇之患后便开始设立海禁,禁止海上贸易往来,
不再与那些别有用心的倭人来往(),更将重洋之外的西洋人也拒之门外。
造船堂在江州这样的地方生意做得不温不火(),但也很能维持他们这些紫鳞山的帆子在此处自如运转,只是今年是个大灾年,蝗灾几乎快将江州城变成个鬼城了,细柳一眼瞧见造船堂,才要往那边走,却听帆子道:“左护法,堂主不在这里。”
细柳疑惑地回头,只见那帆子指了指对面,隔着这条白沙河,这边有这边的凄惨死寂,那边却有那边的灯火通明。
好像再大的灾年,也从来不缺一群满把金钱,醉生梦死之辈。
河上没修桥,水里除了亮纱灯的花船,便是停在岸边的乌篷小船,细柳与帆子凭船而去,对面有条烟花巷,还有几家大的酒楼。
酒楼有两家没灯火,黑漆漆的,烟花巷里也不见得有多热闹,足见这次的蝗灾果真重创了江州城。
“江州城满地都是饿死的和快饿死的人,怎么这里还有这么多的好酒好菜?他们的掌柜可真是手眼通天!”
一间酒楼上,陆骧看着送上来的木牌子,菜名花里胡哨,什么鱼鲜海货的在这里虽不稀奇,可本地没有的东西,这牌子上也多的是。
坐在他身边的是早来江州一步的陆青山,他留在这里的人大抵也摸清楚了一些事,便道:“这岁寒居明面上的掌柜是江州知州的小舅子,但实则,这酒楼原本是那知州想要送给后头巷子里那烟红楼中的柏妈妈的。”
“……真行,送相好的酒楼,让自个儿小舅子管着。”
陆骧“啧”了一声,便几步顺着陆青山方才指过的方向往窗边去一望,满街的灯笼底下照不见几个人,但他的目光忽然在一道紫衣背影上一定:“咦?”
他连忙转过头来:“公子,那好像是细柳姑娘!”
陆雨梧闻声眼睫一动,他立时起身走到窗前去,果然看见底下那道清瘦身影,虽然看不太清楚,但他却一眼笃定是她。
他立即转身出了雅室,下楼。
陆骧与陆青山他们赶紧跟了下去。
陆雨梧跑出酒楼大门,折身往后面那条披红挂绿的巷子中去,天上小雪纷纷,灯影被彩绸切割成缤纷的颜色。
几个灰头土脸的小孩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他们看见陆雨梧身上的衣料在灯影下润泽发亮,便赶紧围上去,扑通一跪,开始要饭。
他们一个个瘦骨嶙峋的,除了一张皮就是骨头,但陆雨梧摸了摸衣襟,却只从中掏出来一包糖山楂。
几个糖山楂怎么能填得饱这些孩子的肚子,抢到了的暂时狼吞虎咽,没抢到的便继续叩头:“求求公子!再赏些饭吃吧!求求您了!”
他们的声音不小,尤其在这条没什么人的巷子里,细柳步履一顿,转过身去,只见不远处一片连绵灯影底下飞雪如盐,那年轻的公子一身淡青圆领袍,身上一件毛领披风被他解下来,往几个瘦小的孩子身上一拢。
这一刻,他忽然抬眸。
纷纷雪意中,四目相视。
“左护法大人?”
身边的帆子忽然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你先进去,我一会儿再过来。”细柳只对他叮嘱一句,再朝巷子口看去,陆骧与陆青山二人已走到他身边去,也不知陆雨梧吩咐了句什么,陆骧转身又钻进酒楼里去。
细柳走过去,陆骧很快便抱着一些馒头烧鸡出来,孩子们着急忙慌地去抢,险些让陆骧在雪地里滑一脚。
“没事吧?”
陆雨梧问他。
陆骧摇了摇头,看着那几个抢了吃的便很快跑走的小孩:“这天灾人祸的,都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
细柳看了一眼那几个孩子的背影,再看向面前这个人,雪花擦过他乌浓的发髻,那样一副秀整的骨相,颀长的身形。
陆雨梧看了一眼她脚下,朝她笑了笑:“糖山楂本来是给你带的。”
细柳不由看向自己脚边空空的一个油纸袋,她眼睫轻微地动了一下,再抬起脸来,细雪已落了他满头满肩,他有一副春风和煦的眉眼,于无声处动人。
雪声沙沙的,细柳忽然间移开眼:
“你来江州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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