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持续充斥着停不下来的七嘴八舌的絮语,把温寻磨得没了脾气。
他很干脆地转过身,一边抬手攀上不属于自己的那毫无血色的古怪手臂,一边睁开眼,心想自己倒要看看这烦人的家伙到底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温寻心想,按照乐乐的笨脑袋,应该知道变成人该是什么样子吧?
只是余光瞥见除了手臂外还有其他数只依旧活跃的或粗或细的长长足腕在海域中飘荡,温寻又不是那么确定了。
乐乐这家伙难道不知道,人类该只有一双手一双腿吗?
没有人身上还会长奇怪的触须出来!
罢了罢了,大不了就是丑了点怪了点吓人了点呗。
反正现实中都已经看不见了,这家伙再怎么“变身”也丑不到他眼前来。至于在梦里么……他就当是看了一部怪奇电影了吧。
脑中的想法七零八散地不断涌出,实际思维的跳跃或许还没有度过一秒。
温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一片深邃的海洋中还能感受到色彩,温度和气息,但他的的确确感觉到有急促的喘息喷洒在自己的脸庞耳侧。
像是面对了一个真正的人。
一个能够有力地将他拥进怀里的男人。
他心中涌上一种无法言喻的古怪。
海中的波浪又开始起伏了。只是这一次的水浪轻缓而温柔,像是月光在烹煮一池不属于人间的神奇魔药。
温寻感觉到有些眩晕,带着身体微微的潮热。
他慢慢睁了开眼,在暌违多年之后,试图再一次重新认真地用眼睛去打量他幼年就认识的亲密伙伴。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似乎还是他和乐乐重逢之后,自己第一次“真正”地“见”到它。
这让温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不仅再一次感叹,老天爷可真是残忍又宽容。让他体会到了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释怀的巨大痛苦,却又给他送来了虽然稍显惊吓但着实令人慰藉的奇妙礼物。
在让他已经接受了命运残酷而黑暗的现实之后,又让他偷偷从命运的缝隙里能够些许攫取一些光明。
也许就像他曾经看过的书中写到过的那样吧。
地球本就不会如此方便如此称心地将月亮搂进自己的怀中。
没有了阴晴圆缺,没有了潮汐涌落,没有了距离便没有了路程,没有了斥力也就没有了引力,那还剩下什么呢?
唯有失去过才知道拥有的幸福。
唯有再也看不见才怀念所见的美好珍贵。
温寻心想,能够“看见”这件事本身,就是值得高兴的。
不管不管乐乐原本是什么样,现在或未来又变成什么样,他都应当为此时此刻能够用眼睛和它重逢而感到喜悦高兴。
就像他不管是否失明,不管是童年还是长大后,都是温寻一样。
乐乐也一直都是那个乐乐。
是那个会躲进他裤子里当“小尾巴”,会跟他一起吃辣喝冬瓜汤,会和他一起东跑西窜的乐乐。
于是温寻嘴角勾起笑,放任眼前的家伙和这场荒诞的梦境一同闯入他的视野。
毫无意外,蓝色先铺上眼帘。
在透明的浅蓝世界里漂浮着更深的靛色。它们盘踞在温寻的四周,像跳动的音符,闪烁着间或的电光,又仿佛遒结的枝干,被月色灌醉,七倒八歪地扭动着蜿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