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虑繁杂,不觉错过了睡头儿,便起身,叫上了柴禾及几名熟识的乡勇,一同外出消闲。
他们走出营外,但见皓月当空,万里无云,一丝清风拂面,使众人顿觉心头一宽,都有了远行观景的念头。
几个人信步闲游,不觉又步入了村落之中,但见房舍俨然,错落有致,真是一派的田园山景,不禁又感慨了一回。
正行走间,忽听一声木板响,却是一处草舍,内里透出幽幽的灯光来,且有咿呀的哼唱之声随风而至。
麻三儿不禁心下好奇,想这山野村中,粗蠢乡民大都睡了,又有谁能有如此雅兴,独居一室,唱曲儿消遣呢?
待到了近前,才看清此处乃是好大一座草堂,内里竟坐有十数位乡下老汉,有的喝水,有的吸着旱烟,当中正坐着个唱曲儿的瞎子,独自打着板眼,口中兀自哼唱不绝。
见此情形,麻三儿不由得心中好笑,想这关外山中还能有如此的地界,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便即跨步进来,寻了一处坐头,坐下听曲儿解闷儿。
柴禾跟几名乡勇那也都是乡下人出身,自然不会拘束,不愿坐的叉手而立,愿坐的随便寻个木凳儿坐了,更有甚者直接盘膝坐到了地上,纵然周围旱烟味儿极重,却都甘之如饴,兴致丝毫不减。
可柴禾却是最不耐烦听什么小曲儿的,他以为与其在此处耗时间,还不如回了帐篷,抱着枕头,睡他家娘来的舒服。
正思量间,却忽听木牌又是一声响,小曲儿已然终了,柴禾还道是这瞎子唱累了,正要催促麻三儿赶快回去,却听那瞎子一声干咳道:
“想那孟姜女,虽是哭倒了长城,却也于事无补,到头来终免不了刀兵四起,民不聊生。想我流落此间也有个把年头儿了,正是诸位的捧场,才使我没有困顿而死,想来正是命中遇贵人,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啊。”
内里便有一个老人应道:
“我说瞎子,我们那都是粗人儿,不会什么之乎者也的,不过你来了俺们这嘎达之后啊,倒是给俺们带来点儿乐。你呢也不必为难,俺们都是庄稼汉,家里有那吃不完的,漏下点儿也够你吃了。现在只是王家败了,倘或他家老爷子在堂,倒能多赏你几个银钱,就此回了乡,岂不比流落在这嘎达更好吗?”
却听另一个老汉叹道:
“唉。要说他王家也是个积善之家了,可也不知怎么着就着了道儿了。一家人死的死,亡的亡,就剩下这么个小子,孤苦伶仃的。哎呀,要我说呀,他们家指不定冲撞了什么邪祟了?怎么就死的如此不明不白的呢?”
听闻此言,众多老汉有的呔息,有的悲伤,尽皆为他王家鸣不平。只听又有一个老儿道:
“想来他王家的蜜饯,就算在宫里边儿也是有个名号的。想当年那不是有宫中的传召,叫他王家供应宫里三百斤山红蜜果,用于熬什么腊八粥么。要说呀他们家的手艺真是可惜了的,怎么做着做着就不对味儿了呢?最后就连宫里也不收了。倒是此一节,那才是最可惜的了。”
又听一个坐在角落里的老汉随口应道:
“嗨,要我说呀,他们家的贡品蜜果那都是鬼神相助才有的。这鬼神的心气儿啊又岂能有个定数儿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打开了话匣子,正待再讲,却忽听那瞎子开口道:
“依我看呐,这里头准有蹊跷。你们休看我眼盲,倒是个有心机的,早就窥破了其中的根由。不过我一个流落异乡的瞎子,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众老儿听他这么一说,更是被挑起了话头儿,一时间人声喧杂,尽皆谈天说地,旁征博引,可任谁到最后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
可麻三儿却听瞎子说得有头有尾,不免心下狐疑,正要动问,却不奈屋中喧杂,只好叫过两名乡勇,让他们去带了瞎子前来回话。
瞎子正自摇头晃脑,口中喋喋不休的言讲,却忽觉脑后的辫子被人给揪住了,不免是怒从心头起,当即开口骂道:
“好你个不晓事儿的王五、赵六,而今我也是这村中之人了,你们却兀自拿我取笑,真真是岂有此理。待明日,我便去你们家里,告知你们的双亲,叫你们免不得又是一顿好打,也让你等山民知晓什么才叫礼法、家规。”
柴禾本在这屋中待得心烦气躁,见他夹七夹八的一通胡侃,还要见什么双亲,当即跨上一步,劈手一个耳光,骂道:
“我让你个不晓事的光棍,倒也不必见什么双亲了,老爷这儿倒是有一对儿巴掌,左边厢一个,右边厢一个,好叫你认得双亲。”
那瞎子被揍得两耳嗡嗡作响,一时间竟忘了东西南北,兀自原地打着转儿。
柴禾见状便要上前再打,幸被麻三儿喝住,忙命乡勇搬来木椅,叫他坐下回话。
那厅中的众老汉,忽见几个如狼似虎的乡勇闯上前来,当即都吓得抖衣而战,靠近门边儿的二人,慌忙夺路想逃,叵耐年纪大了,腿脚儿间不利索,竟然相互间拌住,一齐跌倒,径自挣扎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