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迟疑了许久,道:“大哥便身染隐疾,每过一些时辰便会心痛如绞,此疾症随他已有许多年,无药可解,唯有止痛一法。”
“竟有此事?”李渊微微挑了眉,道,“为何朕竟从不知晓?”
李世民道:“大哥从未与人说及,我也只是无意中撞见,方才得知。原本不过心痛而已,却不知为何……至于吐血。”
李渊闻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低低咳嗽了几声,又是半晌沉默。然而待到开了口,却是忽然问道:“世民,这天子之位,你想要么?”
听他蓦地问出此言,李世民初时一愣,却很快笑道:“自然是想的,这天底下怕是没有人不想罢。”顿了顿,垂下眼去,道,“只是珠玉在前,我便不会有此心。”
李渊闻言一怔,随即笑了笑道:“朕大病之后,身子已然大不如昨,禅位于你们,也是迟早的事。你……当真不争?”
李世民摇首道:“若大哥坐了这江山,我便誓死替他拱卫;他若疑我,我便一身白衣任他处置。”这话便是那日入宫面圣时,他意欲对李渊说的话,如今虽过了许多日,却也不算太迟罢。
“朕信你今日这一席话,便收回遣你入洛阳的成名。”李渊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只是……若建成不醒,又当如何?”实则不止他同李世民,便是满朝文武都明白,若太子易主,其人只会是李世民。
最坏的打算,身为父亲和君主,他必须考虑。
李世民闻言却笑了笑,只道:“大哥……不会死的。”这话说得天真,更仿佛了几分执迷不悟的意味。
李渊微微一怔,忽然觉得这样的神情是无法伪装出来的。于是他默然了片刻,道:“朕即刻再遣几名御医前去看看,你这几日想来也疲惫了,且下去歇息罢。”
李世民宽慰地笑了笑,道:“多谢父皇,儿臣这便告辞了。”说罢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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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回到太子府时,日已西斜。
他轻轻地退开李建成房间的门,抬眼望去,床上的人仍是在床上。仰面平躺着,一动不动。
有些失落,然而却也并未出乎意料。
徐徐走过去,在床畔跪下,李世民握了对方的手,拉至唇边,用双手紧紧地握着。
李世民感受着掌心冰凉的触感,只觉疲惫如同潮水一般地涌了上来。他慢慢闭了眼,无声地叹息。
然而方一合眼,眼前便有无数的画面闪过。玄武门,马,长弓,羽箭……血。
整个人忽然开始颤抖,李世民猛然睁开眼,朝李建成望去,却恰好对上对方的目光。
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的目光。
然而,却也确确实实地落在了自己这边。
李世民一霎间竟是无法动弹,许久之后,他才徐徐地站起身子,伸出手去触碰对方。不知究竟是自己尚还身在梦中,还是眼前所见不过幻觉。
直到抚上对方侧面的一瞬间,李世民指尖颤了颤,然而那种再熟悉不过的触感,却也让他终于得以肯定。
大哥醒了。大哥醒了。
自己数日的等待,数日的煎熬,终于有了结果。
“大哥……”李世民定定地看着对方,轻轻地唤出声来,却发现开了口,声音竟也是颤抖而沙哑的。
李建成没有应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眼神,已非方才那般波澜不兴。
李世民终于俯下身,紧紧地拥住他,仿佛稍一松手,对方便要消失不见。不过三日暌离,然而生离死别间,却竟有了隔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