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净了手,开始给她剥橘子。那橘子剥得干干净净,连白色的丝络都摘了下来,黄澄澄圆滚滚,被殷佑微细白的手接过,一瓣瓣入了她的口。
船尾又是一声“啧”。
殷佑微舔了舔唇上的橘汁,转过脸去。她斜睁着一双杏眼,黑色的眼珠如同两枚圆核嵌在其中。只见船尾两人相对而坐,一人约莫二十出头,褐色布衫,抱一柄刀,风尘满面,坐得直直,半低着头,眼睛却抬起看着对面的人。那对面的人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红衣黑靴,身边放一把剑,此刻正靠在座位上翘着二郎腿,摇着折扇,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船头娇生惯养的小姑娘,那两声“啧”正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李姑姑顺着殷佑微的目光望过去,拧了眉头,低声道:“我瞧着那两人不像良善之辈,小姐就不该放他们上船。”
殷佑微咽下口中橘瓣,拿绢子抹了抹嘴道:“不过是两个路过的江湖人罢了,左右我这船上也空着,不如给他们行个方便,大中午的船也不好等。”
李姑姑道:“那个红衣服的太轻浮,老是盯着小姐看。”
殷佑微把用过的帕子丢给下人,懒洋洋道:“算了,他长得也不错。”
李姑姑:“……”
红衣少侠啪一声合了扇子,挑眉轻笑,一双桃花眼里的风流意味都要漫出来了。
殷佑微扭过脸:“酸梅汤。”
下人又打开另一只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只大肚瓶来,透明的瓶里装满了清冽冽的汤汁,下人把瓶盖打开,将瓶子递到殷佑微手里。
殷佑微捧着凉沁沁的瓶子,喝了口酸甜的汤汁,满足地叹了一声。
她眼珠微微一转,看见船尾的少侠仍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这是她包下的船,临开船之际岸边跑来一个佩剑的年轻人,问还能不能上,殷佑微瞧他长得还挺顺眼,又颇有几分少侠风范,便应下了。这位少侠刚坐上船,又跑来一个满头大汗的褐衣背刀人,殷佑微想着既然放了刚才那个上船,那这个便索性也放上了船。
她没收他们的钱,反正她也不缺钱。
不过那个红衣少侠如今看着确实不太正经。
几口酸梅汤下肚,忽见船尾一直沉默的带刀人站起,身形一闪,下一瞬她就感觉自己脖颈一冷被提了起来,手中的琉璃瓶打翻在地,深色的汁水溅了满裙摆。她还在懵着,就听见李姑姑一声惊呼:“小姐!”
脖上一疼,冷意更甚。殷佑微颤抖着往下一瞟,就看见了雪亮的刀尖。
她后知后觉地尖叫出声,被刀尖一压,便止了声,只是哆嗦得越来越厉害,眼中漫出水光。
船上一片混乱。
提刀的人终于出声:“阁下可是沈樊成么?”
船尾的红衣少侠放下了二郎腿,转了转折扇,插回腰间,提剑起身:“是我。”
“在下襄阳宋威,特来向沈少侠讨教一二。”
“讨教就讨教,你抓着人家无辜小姑娘干什么,看把人吓的。”沈樊成压了压剑鞘,“放了放了,好好说话。”
“不。我在城中向你住的客栈下了那么多次战帖,你却从未接过,我忍不得了。”他的刀锋在殷佑微幼嫩的脖颈上轻轻一擦,引得她一阵恐惧的呜咽,“听闻沈少侠一向怜香惜玉,那么还请沈少侠赐教,否则这小姑娘我是不会还了。”他后退两步,一手持刀,一手抱着她的腰,足尖在船板上一点,便转身跃出了船舱,擦着水面远去。
“小姐!”李姑姑惊慌失措地扑在船板上。
“救命啊——”风中隐约传来殷佑微的哭腔。
沈樊成皱了皱眉,扫了一眼在场慌乱的众人,无可奈何地跑到船头,在船板上一踩,跟着跃了出去。
殷佑微悬在空中,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河水,她脸色愈发惨白。
“小姑娘你不要怕,我没想杀你,我就是想和人约战。”宋威说着,刀尖稍稍松了松。
殷佑微挣扎了两下,就又听他说:“你不要乱动,不然我就放手了。”
她停了动作,憋了多时的眼泪却登时砸在了雪白的刀面上。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时为什么要放这两个人上船!
江湖人的事为什么要把她卷进来!
她才十五岁,她还不想死!
前方的石壁上盘着棵遒劲老树,根扎在石缝里,枝桠斜斜伸出。石壁下漂了一艘废弃的小舟,宋威往舟上一跃,长刀一撤,将殷佑微抛上了老树的枝桠间。殷佑微惊惧交加,手忙脚乱地抱住了一根粗枝,趴在上面颤颤巍巍地抹了一把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