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无表情地瞥了药瓶一眼,紫儿顺手接过。默默无言地,她以指腹摩挲着瓶身,似乎很是犹豫。叹息一声,我把视线从她身上收回,转而看向轿外。
岁月匆匆过,上官紫儿亦不过是个被时间遗忘的路人。
“你,你和李玄琛……”沉默了半晌之后,她最先打破寂静。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及……”摇摇头,我冷笑着开了口,“即使是我再如何留,也终究无法回头。”
“那么,你恨他?”她再问,声调依然平静。
“不,我不恨他。我只是……”蹙起眉头,我毫不迟疑地反驳。可是在心底深处,我也不确定自己对李玄琛究竟有没有埋怨。摇摇头,我随之提出相同的疑问,亦是在我心中埋藏已久的问题,“四嫂,单纯的作为一个女人而言,你对李玄琛还有没有一丝爱慕?”
怔住,紫儿默默的闭了双眼,哑着嗓子低喃道,“我,我不知道。然而,我真的很想他……每天都会想他。想他的额头、想他的眼睛、想他的薄唇、想他的微笑、想他一切的一切……”
“嗯……”
“在那漫长一段时间里,李玄琛对我而言意味着生命里的全部愉悦与惊喜……我依然记得,康定元年我和他分别了两个多月不见……朝思暮想地盼啊盼,终于盼他回来了。记得那个时候还是大冬天,天气很冷,我在静安寺的祈福树下来回走动着,全身似乎都要冻僵……但是见到他了,我那冻僵的心情立刻软软地融化在了一种醉人的温柔里……我怀揣着如飞蛾扑火般不容置疑的心态以及全部的热情坠入爱河……甚至,我动用了我全部的智慧与想象去勾画我和琛哥哥的未来……”陷入深深地思索,她慢慢的诉说着。此时此刻,她脸上的表情却是极其动人的。因为生病而显得憔悴的面容,竟然在此刻变得光彩照人起来。
“静,静安寺?”
“对,那是我常常和他去的地方……祈福树下,他告诉我他此生非我不娶。那一刻,我在他怀里流出了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泪水……”笑着睁开眼望向我,她的脸上,似乎荡漾着此生全部的满足。
“记得以前,我常常倚靠在他的肩头,默默凝望着那张动人的侧脸,然后甜蜜地畅想有关于我和他的一切……和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刻,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全长安城最幸福的女子。他包容着我,包容着我我的任性、我的娇纵、我的无理取闹……从琛哥哥身上,他满足了我这个情窦初开的女子对爱情的全部幻想!”不知何时,她的嘴角亦泛起一丝甜美的笑意,眸底也流露着让我羡慕的流光,“琛哥哥常常告诉我……我是他的神祇,我是无所不在的,我是他心中无量的光明。”
不知何时,我的脸颊,居然潮湿了。
“我爱李玄琛,至今不悔。”声音颤抖着,她低诉。
“……”
“可是,不是他背叛我,是我先遗弃了他……”
“如果我当初和他一起去了开封,情况又会如何?也许,也许我会和他一起逃亡,然后岁月匆匆过,变成一位最最普通的农妇。虽然贫穷,但却心情坦荡地面对身边围坐的孩子、面对我的夫君……”
“……”
终于,轿子停了。
深深地呼吸一口,收拾好复杂悲凉的思绪,我神色黯淡地提醒她,“四嫂,程府到了。”
仿佛没有听见我的声音,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甜蜜的心境里,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爱万物,爱这养育万物的自然。我也爱你,爱着天地万物中最最精华的你……请给予我这样的爱,它清凉而纯净像你的雨,赐福给干涸的大地,灌满平常百姓家的水罐……请给予我这样的爱,它将深深地渗入生命的中心,从那里它像看不见的树液,流遍生命之树,使它开花,使它结果……请给予我这样的爱,它能使我的心充满了和平而常保宁静。”
“四嫂,程府到了,该下轿了……”波澜不惊地,我打断她。
缓缓地,紫儿侧过脸看向我。那一瞬间,我看见她本是光彩动人的面庞顷刻间失去了全部活力与激情。讷讷的,她的眼睛留下一滴清泪,如同幽幽岁月刻在生命轨迹里的伤痕,那般醒目,那般触目惊心。哀婉地,她无声的笑了,笑得让我不由得为之心慌意乱起来,“弟妹,你不应该告诉我……不应该告诉我李玄琛还活着。”
孔雀东南飞(4)
对于我和上官紫儿的突然到访,已嫁作人妇的乔楚楚表现出了一丝慌乱。反倒是程玄佑,一如率领神策军包围萧府那日般神色镇定。一脸自若地,他请我们入厅详谈。
“大将军,时常听到奕轩提及你,提及你的战绩与威名……我也一直想来拜访您,但,但是苦于不得空……今日,今日好不容易得空了,所以我……”上官紫儿神情专注地盯着程玄佑,表情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淡淡的迷恋。她的目光是如此的深邃,仿佛是要透过那层面具把他真正的容貌刻进心里。此时此刻,就连说出口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所以我特地来见您……”顿了顿,她的声线开始轻轻颤抖,而本是苍白无神的脸却蓦然变的红润起来,“今日一见,您,您是……”
“四夫人,您若有话直说便是。”程玄佑漠然地瞥了上官紫儿,颇为冷淡的打断她的话,“程某愚钝,听不懂拐弯抹角的言论。”
“我,我不是拐弯抹角……”紫儿怔怔地望着程玄佑,吐辞愈发的混乱,“我只是一时见到大将军,觉得很高兴……不知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高兴??”乔楚楚微愕。
“不,不是高兴……”紫儿意思到自己说错话,赶紧摇头辩解道。只是,从她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我依然看见了那深深掩藏的思念,以及积攒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柔情。讪讪地盯着程玄佑,她几次张嘴,却欲语还休没吐露出一个字。
不动声色的,我拉拉她的衣袖,提醒她保持克制。
“我真是招呼不周,二位夫人来了这么久,也不曾为你们倒一杯茶水。”莞尔笑了,乔楚楚也不再追问下去,转而吩咐下人为我们沏一壶上等碧螺春。
对程夫人笑了笑,我清清嗓子,把上官紫儿不曾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大将军,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我们此行的目的您也料到了。诚然,我和四嫂的确是为了日前镇远大将军谋逆一事而来。长安城的百姓应该也同我们一样心存疑虑……素来就对皇上忠心耿耿的镇远大将军岂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谋权篡位?况且,至今也未能确定密信是不是南疆刺史所书。公正如您,难道不能猜测出镇远大将军是遭奸人陷害?以婉之愚见,眼下不应该急着定罪……”
“五夫人,我想你来错了地方。如果萧府真是满腹冤屈,你应该去御史台,或者是以外命妇的身份直接拜谒圣上。”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程玄佑的面色即刻变得阴沉,“程某实在觉得诧异,近日来,五夫人难道没有瞧见弹劾镇远大将军的官员之多,呈给圣上的折子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