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爹爹已经睡了很久……”小人儿的眼睛,通红。
“那是因为他太累了……为了赶走坏人,你爹他几天几夜没能好好休息。现在好不容易得空,所以他才会睡得很沉、很香。”为他擦去眼角处的泪花,我一脸温和的劝说着,“你得乖乖的,不能吵你爹休息。等你爹爹睡醒了,他还得去抵御坏人……”
哽咽着,他噘起了嘴,似乎在抗议我的回答,“哪里有坏人?临儿不依,临儿能不能求爹爹不去?”
“你爹爹是堂堂正二品的大将军,怎么能不去边疆抗战杀敌呢?若是不去的话,就会有很多坏人去边疆捣乱。这么一来,就有许许多多和你年纪一般大的孩子没有屋子住,没有衣裳穿,没有饭吃,没有水喝……”把昭临搂进怀里,低下脸,我轻声问道,“乖孩子,你忍心看见其他小孩儿受苦受难么?”
愣愣地看着我,昭临眼圈更红了,吸吸鼻子,他依然是不甘愿的问,“小婶婶,那娘呢?娘怎么也睡在里面?临儿要娘……”
“你娘心疼你爹,舍不得你爹独自一人在边疆受苦……所以那天你娘才会自告奋勇的与婶婶一起入宫谒见皇上,请求与你爹一同随行前往。”在他粉嫩嫩的脸上吧唧一口,我笑着解释道,“你爹娘的感情真好……但是没想到,事务繁杂,你娘因为连续几日不眠不休的操劳导致体力不支……如今,她才会昏沉沉地睡在里面。”
“娘也要和爹爹一起去赶走坏人?”小人儿急了,拉扯着我的衣袖急切的恳求道,“不要,娘不要走,娘不要和爹爹一起离开……”
“你婶婶她身体不好,不要和她闹……”把昭临从我身边抱离,萧奕安同样是温和的笑着,“等你长大了,也变成赫赫有名的大英雄,就可以去边疆探望你爹和你娘。”
“那临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小人儿急,鼻子红通通的,似乎又要哭出声来。
“快了,再过两三年,等临儿长得更高更结实了,便为大人。大人就是英雄,等你成为英雄,就可以随时前往边疆与你爹娘团聚。”摸摸孩子的脑袋,萧奕安嬉笑着伸出手指挠挠孩子的窝,“临儿快快长大,成为英雄就能保护叔叔与婶婶了……”
挣扎着避开萧奕安挠痒,临儿咯咯地笑了,断断续续地问,“可,可是……为,为什么爷爷也睡,睡在里面……”
动作止了,萧奕安的脸色蓦然一僵。
“因为你爷爷最宠爱你爹爹。”捏捏临儿的鼻子,我岔言,“爷爷舍不得你爹爹在边疆受苦,一时兴起,也就跟随着队伍去边疆……”
痴痴地看着我,小人儿万分委屈,“临儿也想去……”
“临儿最懂事了……你现在还是孩子,小孩子不但不能赶跑坏人,反而还要拖累你爹爹。婶婶问一句,你真的要给你爹爹添麻烦么?”笑笑,我一脸肯定的说,“只要你长大了,长成英雄就可以去边疆。所以呢,在此之前,你要好好听叔叔婶婶的话,好好听教书先生的话,赶快长大……”
“可是……”把脑袋枕在萧奕安的肩膀上,一边抽泣着,他一边喃喃自语。
“别哭了,多吃些米饭就能长大。”嬉笑着,拍抚着临儿,萧奕安淡淡的扫了我一眼。
对安少笑了笑,我随即调转视线往车外看了去。漫无目的的张望着,我惊讶的发现,距城门不远处,本该今日出城赴柳州任职的程玄佑居然站立在那儿,似乎是刻意的等待着什么。被冬日冽风吹拂而在空中轻轻飞舞的淡青色衣袍,竟与他此刻眼底所流露出的神情一起,让我觉得压抑。
苦笑一下,我摇摇头。从萧奕安的口中,我得知了太子监国对此次谋逆事件的最终裁断。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证实萧府的谋逆,但亦秉持着活罪难免死罪难逃的原则,按照南魏七品二十九阶的官品划分,除了颁命左迁萧奕璋、萧奕铨之外,萧奕安也被降了三阶。
至于程玄佑,毕竟他还是兵部尚书的女婿,太子监国亦多少有些顾虑朝中党派之间的权势平衡。最终,太子选择了最中肯的惩罚方式——程玄佑官降五品,贬为柳州司马,终身不得回长安。
在我看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太子监国终究对程玄佑还是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袒护。静静的凝望着,如若隔世般,我打量着这个我最熟悉却又最陌生的男人……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寒风之中,定定地看着送葬队伍的行进,神情是悲怆且又隐忍的。在他身侧,除了不久前前向圣上辞官的刹,还有特地出宫为之送行的淑妃——程素柔。
马车缓慢的前行着,只是在快要进入南城门的时刻,萧奕安忽然吩咐车夫停下马车。不等我出声阻拦,他已跃下马车,沉着脸往程玄佑步去。心急如焚的,我亦吩咐车夫赶紧扶我下马车。交待他们照料昭临少爷,我强忍着从伤口处传来的刺痛,迈步追了上去。
“奕安……”急切的,我唤出口。
“我的父亲过世了……”愤怒的直视着程玄佑,萧奕安的语气流露着一抹无法忽视的恨意,“因为你的关系,我的父亲带着这一生最大的忿恨,黯淡无光地离开了人世!是你,是你对权欲近乎于疯狂的执着,为他本应该平静祥和的晚年生活带来了最后一次沉痛的打击!然而天意弄人,令我觉得可笑的是,你在使我父亲,使我们家族蒙受莫大折磨的同时,也让你自己在最后关头历经了屈辱!而且,把这一屈辱加诸在你身上的缔造者,恰恰是我萧奕安的夫人,也正是你程玄佑曾经钟情的女子!你自以为是的为我们家族设下了一个突如其来、前所未有的圈套,却也恰恰为自己编织了一场让众人贻笑大方的噩梦!”
面色沉重的凝视着停止不前的庞大送葬行列,对于萧奕安的话,程玄佑仿佛充耳不闻。
“萧大人,你没有资格、更没有立场来指责我哥。”云淡风轻的笑着,程素柔缓缓开口,“你亦是另一场阴谋的发起者与推动者。权利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亡。就目前而言,我哥不过是暂居颓势,你无需自鸣得意地在此叫嚣你的胜利。在我看来,他恰恰是因为内心的犹豫与不忍,才会功败垂成。”
“奕安,无须与他们多言。临儿还在马车上等着我们……”拉拉萧奕安的衣袖,我低低的说,“况且,别耽误了时辰……”
强制着情绪激动,萧奕安甩开了我的手,“不忍??淑妃娘娘,你哥哥这一生缺乏的正是不忍。他如果不忍,就不会把他曾经喜欢的女人送入萧府;他如果不忍,更不会在最后关头给予钟爱他的女人两剑刻薄的回报!在我看来,他可以对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女子滥情,却从来不会为其中任何一个女子不忍!他有着世间男子最寡廉鲜耻的反复无常、以及冷酷绝然!他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他永不厌倦的权欲做铺垫,为他步步高升做铺垫。如果说,曾经是我萧奕安毫不犹豫地将林婉之推到了剑锋面前,那么你程玄佑,就是让曾经倾心于你的女子差点死在剑锋下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