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放开我,不再犹豫的,他转身离去。
定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刚想出声唤住他,萧奕安却又止了步子,侧过脸,他神色庄重的开口,“小婉儿,放弃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你越想抓住样东西的时候,失去的也越快;有一天你想通了放手了,内心虽然不会轻松无比,但亦会感觉如释重负。蓦然回首,也许以前想抓住的回来了,这时的你却又不稀罕。深深反省,你会顿悟人生的悲哀亦于此……然而,就像我曾经提醒
过你的,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不是能得到什么,而是你能拒绝什么。在我看来,外表柔弱内心强大才是上上之策。惟有此,无论何时,无论身居何地,才能做到真正心境平和……”
挑挑眉,他却又换上笑嘻嘻的表情,亦是满脸自信的开口问道,“所以,如果有可能,你能不能还留在长安?因为昭临的缘故,我并不介意为他养一只白吃白喝的兔子……你意下如何?”
不待我回答,他却再次迈开沉稳步子,大步向前。
……
兔子??我什么时候变成兔子了??!瞬时,我满额头的黑线。
与君共聚1
长安的冬天,像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敦厚、沉实。在他那纹路清晰的眉宇间,隐约可以窥见早春二月的青葱,六月仲夏的热情以及十一月深秋的脉脉温情。长安的冬天很简单,亦很随和。随着短暂季节的序幕,在无边无际、漫天飞扬的白雪中,洒然前行。
然而,钱塘的冬天却像是昭临的脾性,时而温顺乖巧,时而搞些恶作剧。他快乐的时候,和煦的阳光普照着天地,微风习习。他不快乐了,顷刻间变得乌云蔽日、雪雨交加,让我措手不及。他总是很贪心地要这要那,索取着一切。倘若真给了他,他却又毫不珍惜,肆意破坏。
萧奕安的本意,本是想让我一个人不受打扰地在老宅院好生静养。但是,事实往往超乎人的预料,在这幢深红色的老宅里,我往往一刻也不得空歇。连哄带骗的,我好不容易说服昭临待在钱塘。刚想顺口气,他却又开始在这座近五十年的宅院里无法无天地捣蛋起来。
他喜欢玩弹弓,于是他所到之处,墙壁、门扉、甚至是丫鬟仆人身上,全部都沾染了脏兮兮的泥巴印儿。偶尔,我还能听见喜鹊扑闪着翅膀,仓皇而逃的响动声。
他想要木马,泪眼婆娑苦苦哀求我了大半天。我命了下人为他寻找最上等的木材,好不容易雕刻了一匹栩栩如生的木马送给他。没过几天,木马却被他折腾的直接从腹部裂开,完全报废。
和以前相比,昭临似乎更沉溺于捉迷藏。然而,他常常是一个人没有事先告知就悄悄藏匿起来,任凭我领着老宅院的下人火烧火燎地把萧府翻了个底朝天,他也坚决不露面。气喘吁吁地找到他,我还未来得及呵斥他,小破孩却抢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道,“小婶婶,临儿想爹爹,临儿想娘亲……”
往往,火气还没消,内疚感却又腾地涌上心头。
我不是不明白,我始终认为昭临似乎是在利用我对他的愧疚,不断地得寸进尺。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然而亦是无法克制的,我不断地耐着性子包容他,包容他越来越乖戾的性格,包容他越来越怪僻的脾性,包容他越来越荒谬无礼的要求……
直到有一天,已是年近七岁的昭临居然像天底下无数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一般,以最懒散、最敷衍了事的态度,气走了三位西席先生。
佛亦有云: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穿得再刁,一砖撂倒。我所承担的责任,不允许我再继续宠溺昭临,让他像一位混世魔王般肆无忌惮、毫无顾虑的成长。如果宽容无法引导他走向正确的人生道路,那么我不介意成为一位心慈口硬的母亲,以一种苛刻严格的方式,教育他成材。
只不过,这样一来,我和昭临本是缓和的气氛变得紧张复杂起来。随着他日复一日的傲慢无礼,随着他日复一日的放诞散漫,我终于忍无可忍。我和他之间的矛盾,也悉数爆发。
“临儿,你究竟是在写些什么字?”蹙起眉头,我沉着脸,语气不悦地发问道。即使是我这个繁体字半文盲,也一眼就能看出他完全是鬼画符,“这样吧,把你默写的《千字文》给我背诵一遍……”
垂着眼帘站在我面前,昭临撇撇嘴,满不情愿地开了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惟鞠养,岂敢毁伤。女,女慕贞洁,男,男……”“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知过必改,得能莫忘。”极其困难的辨认着他一通狂草的字迹,我出声提醒道,“临儿,你的字也应该多练练了……”
顿了顿,不安的瞥了我两眼,昭临苦着脸继续往下背诵,“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复,器,器……”
“别背了!”把他抄写的《千字文》随手搁放在书桌案头,我强忍着要爆发的怒火,尽量保持着克制,“昭临,你自己说说,你才背了多少字?!”
“我,我……”噘起嘴,小人儿突然扑进我怀里,闷闷不乐的,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小婶婶,临儿觉得饿了。”
“别岔话,好好回答我问你的问题。”
“临儿,临儿只是忘了……”
“忘了??那你方才是如何默写出来的?”
以手紧紧地拉着我的衣摆,小人儿仰起脸你凝视着我,眼眶居然真得红了,甚至是眼底蕴藏的泪花都清晰可见,“小婶婶,你最近对临儿都好凶……你承诺过的,要和临儿一直在一起……可你现在这么凶,你是不是不喜欢临儿了?
“昭临,别岔话!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我轻轻推了推他,让他站好,“你方才是如何默写出来的?”
满腹委屈的看着我,小人儿居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哭着,他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叔叔,临儿要叔叔!小婶婶不喜欢临儿了,临儿想叔叔……”
冷眼看着昭临痛哭着,我侧过脸,面无表情地对在一旁静候的丫鬟开口吩咐道,“从今天开始,把小少爷的屋内的仆童婢女通通给我换了!传我的意思下去,任何人胆敢再帮小少爷习书写字,全都赶出府!”
怔怔地看着我,昭临哭得愈发惨烈了,“临儿讨厌小婶婶,讨厌小婶婶……”
“哭吧,尽管哭。什么时候不哭了,你再把《千字文》抄写……抄写十遍。”不耐烦的从木椅上站起来,我面色淡漠的告诫他,“待在书房好好念书,日后达到西席先生的要求了,你才可以出来玩耍嬉戏。”
“你根本就不是我娘亲,我凭什么要听从你的安排!”哭声止住,昭临突然哑着嗓子,忿忿不平地朝我哭喊道,“我讨厌你,你这个大骗子,你一直都在骗我!”
这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不再以“临儿”自称,这也是第二次,他不再以“小婶婶”称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