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旁人会认为这是世间最深感遗憾之事。但是在我的信仰里,这并不值得悲哀。因为,我终于弄明白了人生最大的一个难题
有多少人,可以拍着胸膛信誓旦旦毫不犹豫地说——我不难过、我不可惜、我不遗憾、我不后悔、我不彷徨??
相公,正是因为我不难过、我不可惜、我不遗憾、我不后悔,我不彷徨……所以,我才不能够独自一人继续活下去。不能够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故作满足、故作无知的活下去。我愿意用后半生近三十年的虚无,换取前半生短短数月的沉实。
蝴蝶不是飞不过沧海,而是不想。因为,彼岸的期待已然落空。
……
视野,终于完全模糊了。
然而在这一刻,在我的心绪前所未有的安定平和,甚至是倍感开怀欣慰之际,却从外殿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响动。瞬时,门被人轻轻推开。
“婉之?”
78 蝴蝶沧海(4)
“婉之??”
一声久远而又略显苍凉之意的询问男性话语,犹如一块突如其来的小石子般,打破了沉实的思绪,在我沉静如水的心湖里泛起了阵阵涟漪。沉睡太久的记忆,因为这一句呼唤也悄然苏醒。明明是心灵深处一道不可提及的伤痕,如今,当曾经伤害我的那人亲手触碰伤口时,痛楚,却不再清晰、深刻。
我已经忘记,再阔别了多少个日夜之后,居然又让我听到了如此陌生却熟悉的呼唤。在梦境中不知道反复出现了多少回,却始终未能亲耳听到一句。此时此刻,他的话语在一身狼狈的我听来,竟是如此可悲可笑……
怔怔地,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脑子一片空白。
“婉之?真的是你?!”他的呼唤,不再是惶惑与不确定,而是透露着失而复得后的满腹喜悦。余光之中,我瞥见一身黑色劲装的他向我这儿快速步来。瞬时,我被他搂入了怀中。紧紧拥着我,他的面色异常激动,欣喜亦是语无伦次的在我耳畔低诉道,“婉之,我终于找到你了!我……”
话语,蓦然中止。他满是喜悦开怀的神色顿时隐去,转为震惊与撼动。
静静凝视着他,我的心情亦是复杂、苦涩。我知道,他在审视些什么。
红肿的面颊上,李玄琛盛怒之下留下的五指印依然明显。脖颈处的吻痕;肩头尚未完全愈合的咬痕;甚至是胸前的茱萸,也有被李玄琛恣意啃吻的痕印;腰身处,还留有被大力拧出来的紫红色血痕,身上,是被鞭笞过后的道道血痕……就连,就连双腿之间,还残余一抹刺眼的殷红。
拥着我的双臂,在此刻轻轻颤抖了。努力压抑着满腔复杂的情绪,他捡起跌落在地的中衣,快速披在了我身上,转而把我抱回了床榻。用锦被裹住我有些冰凉的身子,连人带被的,我被他紧紧拥住。
“刹,你是怎么进来的?”因为寒冷,身子止不住的战栗,
“婉之,你……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并没有回答我的提问,他的回话,低哑又暗藏着几分沉痛。在他满是悲伤的面容上,流淌着我所不曾见到过的歉疚与懊恼。
心弦,因为他的话语而轻轻颤动了。摇摇头,我无声的笑了,笑得悲凉亦是无奈,“木头,我从来没有恨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有着无论是从道义还是从内心都无法推卸、无法躲避的责任与义务。而这种责任与义务,恰恰是你这一生所追求的忠诚。只是,无论我怎么说服自己,我都无法相信……为什么连你都要瞒着我?”
眼眶,蓦然红了。轻轻的,我一声叹息,“木头,和我在一起的日子,是不是令你左右为难?对你而言,我是不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不!和你在一起很快乐,是我这辈子最愉悦最难以忘怀的日子。”紧紧的搂着我,他的声音有着一抹浓郁的伤感,“我也曾努力说服自己,尽量做到心无外物,全心全意和你在一起。不管旁人如何、不管世事如何、永永远远和你在一起。但是责任、良心、以及随之而来的歉疚,却让我……”
“我知道。所以,我并不怪你……”把头枕在他的肩膀,我哑着嗓子回答道。只是眼睛,却干涩一片。
“婉之,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十一岁之前的生活……我自打出生,就没有了父亲母亲,甚至连个完整的名字都没有。记忆之中,‘野种’是我的代名词,是我屈辱身份的最贴切的总结!你很难想象我过得是怎样一段生活……在长安城里,我毫无自尊、毫无人格。我常常一连几日守候在长安城里稍微体面的府邸附近,只为求得一个扔弃的馊馒头……我落魄,我低贱,如同一只任人欺凌的野狗。任何路过行人倘若看我不顺眼,就可以恣意用这世间最肮脏污秽的语言羞辱我。”
心,愈发为之酸楚了,“木头,你……”
“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关于生身父母之事。对我而言,这是我最想回避的问题。我对他们没有任何记忆,更没有任何情感。若凭心而论,我对亲生父亲是心存几分怨恨。听收留我的师傅说,母亲是生下我之后血崩而死。婉之,我很恨,我真的很怨恨我的父亲……人说血浓于水,为何父亲却狠心把我和母亲遗弃?!”
想要脱口而出的话,顿时止住了。拥抱着他,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神色黯然的问道,“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对李玄琛的父亲如此敬重?”
“是……”点点头,刹的神情肃穆而又凝重。此时此刻,他的眼底有着一抹难以掩藏的感激与尊崇,“一个偶尔的际遇,李玄琛的父亲收留了我。他并没有像对待下人一般对我,相反,他却像对待义子一般对待我。虽然他口头上不曾表达过什么,但他对我的关切却是至真至诚。从我踏入李府的第一天起,我竟然有了一种归属感,一种依存感……婉之,一个待我恩重如山的老人,我又怎么忍心让他的独子遭受不公正的对待?”
“所以,你就与李玄琛一起瞒着我,甚至是不惜欺骗、利用子谦?!”嘴唇,悄然泛起一抹薄凉的笑意。定定的看着刹,我轻声反问道,“这对我而言,难道公正??我以为,你只是单纯的送李玄琛远赴柳州任职,没想到却是……”
“我……我没有料到,他会言而无信。”他的眼底,竟然流露出少见的慌乱与不安。一脸急切的,他打断了我的话,“婉之,李玄琛答应过我,如果此次谋反成功,他就会任我们两人离开,不再加以阻拦。我以为,李玄琛多少还是对你有几分真心……曾经,深爱他的上官紫儿弃他而去;而现在,我也要带你离开他……所以,我宁愿帮他最后一次,帮他获取他最想要的江山。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
“李玄琛得了江山就能万事无忧地坐在龙位上沾沾自喜?!如果龙位依然坐得不稳固,如果他将来有性命之忧,你难道不会再帮他?”面色蓦然的,我岔言。